第四回 郑家好酒(第6/15页)

郑洽暗惊,见那和尚年约五旬,相貌十分清癯,倒像是个儒生。久闻天禧寺乃是京师官家来往最密切的寺庙,连忙再次施礼道:“原来是天禧寺住持大师。晚生此次从聚宝门进城前,曾路过宝刹,当真是香火鼎盛,好一个弘法胜地。”

那溥洽法师谦道:“郑施主好说。敝寺与那江南贡院相隔不远,施主后日入闱场,如不嫌弃,便在敝寺住上两夜,岂不方便?”

郑洽心想你这天禧寺地点特佳,所有客房早为有钱有势、与官家有关系的考生住满,自己来时那晚也曾去投宿过,才一开口就被一个胖大和尚阻在门外,但这溥洽法师看来倒是个有道高僧,又是住持方丈,倘若随他去天禧寺投宿,想必又是一番待遇。他实不耐面对这种人间势利,便谦辞道:“感谢大师好意,晚生与芫儿的娘已经约好,便是在她酒店过夜。异日有缘,定当专程到宝寺进香。”

郑芫听了郑洽这番对答,喜孜孜地拉着郑洽的手,躬身告辞:“师父、溥洽法师,咱们下山去了。”洁庵禅师挥手笑道:“你那小驴儿去不去呀?”芫儿道:“黑毛自然也要去的。”洁庵问道:“那你们两人是谁骑驴,谁步行啊?”

芫儿应声答道:“当然是郑相公骑驴。”郑洽同时也答道:“当然是芫儿骑驴。”

洁庵抚掌大笑:“你两人虽不是‘父子骑驴’的难处,也要伤伤脑筋吧。快走,快走,郑施主此去考场得意,金榜题名啊!”郑洽也躬身告辞:“谢大师金口吉言,小生拜辞两位法师。”便拉着芫儿出门,去牵那只小毛驴。

这两人才走出门,舍内那溥洽法师抚着颔下短须道:“这郑洽相貌聪明过人,难得不见利思迁。大考当头,若是换了别个考生,有我住持方丈邀他去地点绝佳的天禧寺过夜,定当欢喜接受,此人却宁愿守约去睡酒店的木板,不容易。”

洁庵也点头道:“师弟此言不差,我观察这郑洽十多日,所见亦是如此。愿他金榜题名,师弟,你那位主儿来日需要的长才还少得了么?”

郑洽和芫儿牵了黑毛,还真不知该让谁来骑,但这也不是什么难处,两人把简单的行李往驴背上一系,就开步往山下走去。

芫儿心想:“今晚是考前第二夜,那些考生们必定闹得很晚,娘那边忙得厉害,我正好去帮阿宽打杂。”郑洽却在想:“天禧寺方丈乃是由朝廷所派,这溥洽法师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官僧’,倒是他只身来到灵谷寺,不去找灵谷寺的方丈,却找洁庵禅师闭门谈事,岂不奇怪?”

郑洽和芫儿到达“郑家好酒”小店时,申时刚过,郑娘子见到郑洽很是高兴,问长问短,待郑洽有如亲人,很让郑洽感动。郑洽放下包袱行囊,见时间尚早,小店只有两个客人,便对郑娘子道:“我到河边走走,待会客人多了,便回来帮忙。”郑娘子忙道:“相公请便,何敢劳动相公?”那芫儿已跑到厨房去帮忙洗菜切菜了。

郑洽走过桃叶渡,沿着秦淮河北岸向西行,过了一座古老石桥,南岸便是乌衣巷了。郑洽走到巷口边往里张望,只见巷内屋舍破旧,住着几十户民家,只有巷口几幢黑瓦白墙的宅子,依稀还有点大户人家的味道。他走近巷口一块残缺的石碑细看时,上面刻着“乌衣巷”三个大字,写的是晋隶,怕是一块当年的遗物,只是久经风霜,刻文有些漶蚀了。

这时斜阳从西边照过来,映得那古巷半明半暗,巷口几棵大树的枝叶及树干上也是一半亮黄、一半暗紫,郑洽缓缓踱着方步,心中满是凭吊之情:“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王谢曾住。”

他想道:“一千年前,这里是世族和名阀鼎盛之地,但天下之大,仕宦非王即谢的局面岂能长久?”他又想:“天下士子来此只是凭吊感叹,殊不知隋唐以来的科举,正是打破世族门阀的关键;从此读书人不论家族门第,只要科举高中,就能一夕翻身。”

想到江南贡院就建在乌衣古巷对面,天下成千上百的士子在此追求鲤鱼跃龙门,每个人都会到此一游,见证这被科举取士打入历史的名阀遗迹,不禁更是感慨。

就在郑洽沉浸在思古幽情、慨然吟哦的时候,巷里迎面走来一个书生,他步履轻快,一会儿就走到郑洽面前。那人十分年轻,看上去似乎只有二十岁左右,身穿一袭青衣,是上好的苏绸,年轻的面庞和潇洒的绸衫在斜阳中显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