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还如一梦中(第4/8页)
宁致远心一沉,就在这一刻,他又看见了赵长安眼中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众人为让他振作而演的“戏”,虽激发了他的侠义心肠,令他暂时“振作”了一下,可他心魔未除,现在又堕入到不能自拔的沮丧、痛苦和绝望中去了。这可怎么办?
正当他忧心如焚时,这边,章强东殷殷邀请华南山加入四海会。法空问:“为什么?”章强东踌躇了一下:“今晚你把什么都说了,老夫只怕以后那些人不会饶过你!”
不只是他,其余人也都这样想。他助皇帝挑动武林中人自相残杀,虽然毒计才起了个头,他就将邪火烧到了赵长安身上,使得这场灾难没有二十七年前的那次惨烈,但毕竟也还是死了不少的人。且世上人谁愿意被耍猴一样的欺骗玩弄?想那些武林中人一旦得知,原来那块使自己神魂颠倒、利令智昏的传世玉章竟是一场骗局时,愤怒之余,一干山野草民奈何不了高高在上的至尊天子,莫非还不能来找华南山泄恨出气吗?虽他现已改恶从善,但江湖中睚眦必报的人多得是,今夜他离开这里,只怕不出三天就会有噩讯传来。章强东现邀他加入四海会倒是个好法子,只是,以后宁致远头疼的事可就要多了。
宁致远也点头同意:“章伯伯的法子好。华老前辈,您就留在四海会吧!正好,我们护会的堂主还差一个,由您来充任,再合适不过了。”
华南山微笑摇头:“阿弥陀佛,盟主和众檀越的好意,老衲心领了。不过,众檀越请看,”他除下僧帽,露出了头顶的九个香疤,“老衲早已皈依佛门,现在是少林寺达摩堂的弟子,法号仍为法空,不敢再入他门。”
“啊?”宁致远等人大出意料。
法空闭眼叹道:“装了半世的假大师,终究做了真和尚。西湖一役后,老衲已由弘慧大师剃度,做了他的座下弟子,从此一心向佛,不问凡尘中事。那些恩恩怨怨,于老衲而言,已全都是过眼云烟。”宁致远等人肃然起敬,忙恭敬合十为礼:“大师既有去处,在下不敢再留大师,就让在下的兄弟们送大师一程好吗?”
法空微笑,澄净慈祥的目光转向面色灰败、瞳仁暗淡的赵长安:“老衲今天本是为除恶因而来,现恶果虽去,恶因未除,怎能离开?世子殿下,你曾说你心难安,一直在寻可安心的不二法门,现在,就由老衲来为你安心如何?”
赵长安浑身一震,转头,凝注他,眼中渐渐有了亮光:“心怎样安?”
“你把心拿来,老衲自会为你安!”
赵长安当时就怔住了,良久,方喃喃自语:“我的心在哪里?我找不到我自己的心!”
“老衲为你找!”
“你知道它在哪儿?”
“知道!”
“它在哪儿?”
“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喏!”法空一指寺外,“请殿下随老衲来,老衲自会将你的心找来,为你安心!”
不用人扶,赵长安一下就从地上站起来,动作之快,力气之大,令围簇在他身周的人全吓了一跳。才一站直,他身形一晃,又要摔倒,法空一把托住了他:“走!”然后,两人相携出门。
看赵长安步履不稳,晏荷影想赶过去搀扶,却被游凡凤拉住了衣袖。她回头一看,他轻轻摇头,示意留步。但见二人出了寺门,还往前走,她终是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却见二人就在一株亭亭如盖的苍劲古松下席地而坐。法空眉目飞舞,口说指划,但离得远了,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见赵长安神情专注地听着,双眼越来越明亮,唇边也渐渐现出了笑意,还时不时地与法空争上两句,两人的争论渐趋激烈。一次争得狠了,法空腾地跳起身来,跺足大吼,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好像马上就会掉头离去,但在地上转了两圈之后,却又愤愤坐下,继续与赵长安理论。
宁致远等人也出了寺门,遥望二人参禅论道,不敢上前打扰。就这样过了竟有三个多时辰,天快亮了,二人却仍神采奕奕,无丝毫倦意。宁致远正想,要不要送点水去,突见法空双掌一拍:“此心即安!”
赵长安一怔,沉思片刻,然后猛地抬头,哈哈大笑,笑声豪迈狂放、纵情无羁,在晏荷影、宁致远、游凡凤等人的印象里,他虽然时时都在笑,但像这样舒畅开怀、无拘无束的笑声,众人都还是头一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