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佯欢(第5/14页)

“二妹,你心里的愁,还有什么不能跟大哥说的!”慕容旷终于悠悠开了口。

“愁是他李白的愁,我好好的,哪里有什么愁?”

“你当我瞧不出来吗?为了徐兄,你心里憋了多少委屈。不如这就找他去,让他连夜跟咱们走!”说着慕容旷腾地站起身来。

凌郁一把扯住他:“你别去!别再去找他!”

“这是人生大事,怎么可以草率?”慕容旷也急了。

“大哥你……你就给我留一点颜面。”凌郁哑了口。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什么颜面?”

凌郁拉着他不言语。她手指冰凉凉的,慕容旷的心不由得一阵疼,放缓了声音道:“我看他心里面其实也很苦。”

“是呀,他心里面很苦。名利地位是一片汪洋,把他的心泡得很苦。”

“名利地位又有什么了不得?”

凌郁放脱他手腕,垂下眼睑,弯成一轮下弦月:“名利地位在你看来,或许没什么了不得,然而在他心里,却是最有光彩最值得孜孜追求的东西。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可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跟整个司徒家族比起来,跟太阳一般的声名与荣耀比起来,凌郁轻如鸿毛。”

凌郁两片嘴唇轻轻相碰,吐出最后几个音节,仿佛一片鸿毛,在晚风里只一个起落,就被卷得了无踪影。徐晖对世俗名利的热衷与向往是慕容旷所不能了解的,但凌郁不动声色的哀伤全部落进他眼睛里。他喉咙哽住了,一个劝慰的字眼也拣不出来。

凌郁望向夜夜笙歌的绮丽河面,心口一片冰凉。她喃喃自语道:“何止是他,在义父心里,凌郁也一样是轻如鸿毛。”

“二妹,你别这么说。”

凌郁调回头,挑起嘴角冷冷一笑:“在大哥心里,凌郁又有多重呢?在一个人心里,另一个人能有多重呢?”

晚风从河上吹过,掀起凌郁的衣衫,她人薄薄的仿若一纸字画,即刻间就要随风飘远去。慕容旷一惊,慌忙拉住她衣袖,一把把她拉到身边。

凌郁疑恍地看着他,眼中慢慢盈满泪水。

慕容旷心乱如麻,千言万语都堵在喉中。他定一定神,勉力逗她说:“我二妹呀比金子还贵重。大哥就赖上你了,你赶也不走,把你腻烦透了也不走。你可不许反悔呀!”

“好,不反悔。”凌郁一笑,却落下泪来。

这一晚凌郁和慕容旷喝了许多酒。他们踉踉跄跄穿过姑苏城的大街小巷,随口哼唱着《将进酒》。他们的歌声嘹亮欢畅,听似寻欢作乐后迟归的纨绔子弟的调调。然而如若龙益山经过,他一定分辨得出,在那欢快背后,多了一重昔日太湖上所没有的悲哀与凄怆。

此时徐晖也正推杯换盏,在宾客面前悉心扮演着一个欢愉的新郎官。他沉浸在这个角色中,迷迷蒙蒙地想,他又有什么可不愉快的呢?歌舞升平,众星捧月,不正是人生最快意之时吗?只是当他冷眼扫过正与主桌贵宾寒暄的司徒峙,依稀见他朗朗笑语间却似凝着重重暗影,心头恍惚一沉。

当灯火阑珊,夜风乍起,客人们纷纷告辞,他殷殷挽留着,真心诚意地说:“离天亮还早呢!咱们再痛饮它三大坛!”人们却笑他不知春宵一刻值千金,手下的少年弟兄们便起着哄把他往后宅挟去。

乍暖还寒的小风一吹,灌进肚子里的美酒就蒸腾起来,给人脸上点开两团粉艳的红晕。不论老少,都平添了喜气嫣然。长者不觉回想起自己热闹青涩的洞房花烛,心上揣揣地揭去大红喜帕,直担心新娘不美不巧不贤惠,一错眼已是暮年成伴的老夫老妻。年轻人则张望着新郎官融入黑幕里去的一团红艳,喉咙又酸又甜,混着艳慕,夹着好奇。远处有星星点点柔媚的灯火闪烁,撩得人心痒痒,想象那里该是何等销魂处,心怦怦乱撞,脸已通红如炭。

徐晖哪里知晓旁观者的感叹,他只顾跌跌撞撞,也不辨去路,任由弟兄们扶着往前,胸口里火烧火燎,一沾夜风,呼啦啦把整个身体都引燃,像一面鲜红的旗帜般轰轰烧着。园子里散发着樟树清香。他一抬眼,橘红的罩灯斜插高处,如同女子发间剔透的玛瑙簪子,十分富贵中透着三分窈窕。早有老妈子小丫鬟从院中迎上来,笑盈盈地接过徐晖,把一众愣青小子挡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