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葵花向日倾(第5/7页)

苏棣棠笑着拍拍她的脸颊,“邹阳少说也要关上好几年,那个时候,谁知道我在哪里呢,至少,也是在远方。”

可是,她守了承诺,在顾骆凡完全无视校门外熙攘人群的唏嘘紧紧抱住她留路菡在一旁处境尴尬进退两难的时候,苏棣棠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说过不再见你,我会做到。”

话音刚落,苏棣棠便用力挣脱开了顾骆凡,飞快跑向并不宽阔的马路对面的车站,冲他挥手,被拥挤的公交带走。

他的脸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不见伤口不留痕迹,否则,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苏棣棠透过车窗,看电线杆与树干渐次后退,她想她该为自己找一个未来,一个不会拖累所有人的未来。

后来,苏棣棠在大学课堂上看杂志,看过这样烂俗一句话,“抵不过似水流年,逃不过此间少年”,却觉内心丰盛翻涌起来。

涌起的是在风大的城里跺着脚想念一个人的心情,似水流年,此间少年。她终究还是想念他,在她尚未习惯北方严冬的时候,在她途经天桥裹紧围巾停下脚步看雨雪中褶皱着融化的蜿蜒车灯时,她终究还是想念他。

她能做的,也仅仅是想念。

那些拼命补习功课,熬夜背书的夜晚,她总是于凌晨两点躺在床上关掉台灯,告诉自己,如果可能,她也要去他想去的那座北方古都,说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从来她都是一个现实的人,她从不否认,也说不出好与不好。就像衣服挂在橱窗,有许多人合适,没有独一无二,没有非你不可,而所谓天时地利或许是更长久的时光中更稳定的所在。苏棣棠知道自己从不做梦,亦不相信,对于十六岁女孩,这是个令人沮丧的人格。

流离浮生,他们无一逃得出生活的动荡。那一年,苏棣棠接到来自那座北方城市的录取通知书。而路菡告诉她,顾骆凡离他心中最好的那所理科学校差了两分,落进第二志愿,也是很好的大学。但,就在省城。

这是苏棣棠措手不及的结果,她更始料未及的,是路菡放弃了第一志愿,也去了省城。已在北上列车上的苏棣棠无言以对。这一刻,她觉得,天真一些的女孩子或许才更应当得到幸福。

窗外斜斜地下着雨,铁轨把她带向了某个远方,可是未来,是在那里么?她想起父亲在车窗外冲她挥手转身的背影,突然落下眼泪来。

大学里,苏棣棠又捡起了吉他来,在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里弹弹唱唱,完全是健康活泼的正常姑娘,没有灰色童年阴暗过往。有时,她抱着那把崭新的普通练习琴,嘲笑自己是把人生过颠倒了。

可是,她依旧想念他。

可是,想起路菡,她就没有回头的理由,路菡已经替她做了选择。

可是,夜色阑珊的时刻,她盘腿坐在十一层楼梯间弹起吉他时,便自然唱起《如风》,内心便缓缓抬升起温热液体,抬手摸摸眼角,干涩酸痛。

于是,三年的假期,除了过年,她没有回过家,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纵然内心尚有期待,也许某天她趿拉着人字拖拎着水瓶走出宿舍就能看见曾经等待过慌乱青春的少年。这一幕从未出现,或许本就没有足够的爱,谈何跋山涉水前来寻找。有时对着镜子,想起曾经失眠的夜晚,看不到的未来原来是今天这番模样。

可是动荡并没有忘记她。她不知道,她永远都看不到那个叫做未来的画面。

画面很好,湛蓝晴空,右上角脆黄接近透明的银杏叶子,一角飞檐,光圈微微调动,苏棣棠按下快门。第三个秋,她愿意在这样骤降的气温和层林尽染里称这座城市北平。

手机在口袋里慌乱地震动起来,她托好相机再摸出手机,在看到路菡两个字时,有些微的恍惚。三年前她们存过彼此的号码,就此断了联系。

她接起来,“喂”了一声,等待路菡开口。

路菡说:“棣棠你回来,你快回来。邹阳出狱了,他是亡命徒,你家也搬了,人也走了,他找不到你,但是找到了顾骆凡。顾骆凡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害怕,我害怕啊。”

在这一瞬间,苏棣棠觉得满街落下的银杏叶仿佛是要埋葬这座城池,紧紧覆盖的记忆被掀翻,曝晒在所有人的面前,在她真的要忘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