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葵花向日倾(第2/7页)

她为他觉得悲哀,无论他如何打她,她从不躲避亦不哭泣。有些时候,她觉得她明白他的心,他的人生早已在那个夜晚全部结束了,他恨她,恨得理所应当。

她背着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而后再掉转头去伤害这个世界。

苏棣棠的第一把吉他就是来自一场混乱的群架。

那日苏棣棠照常没有考试,吊儿郎当地早早回家,踢着路上的石子,在她遇到顾澍旸的时候,他已经裂着嘴角额头肿痛地被人追赶。也许是他抱在怀里的吉他引起了棣棠的善意,伸手把跑过身边的顾澍旸拉进了复杂的狭长里弄。

顾澍旸或是被这陌生路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懵住,任女孩拉着他倏忽钻进自家的楼道里,而后猛然顿住,喘着气面面相觑。

苏棣棠稳住呼吸说:“他们找不到这,我上去了,你躲一会儿就能从另一边走。”

顾澍旸愣了愣突然喊住她,“你想学吉他吗?我可以教你。”

于是那个未尝被预料的傍晚,她从顾澍旸手里获得那把算是被她救下的琴,而后每天放学去琴行最密集的那一条街和顾澍旸学琴。

那些时候,苏棣棠就像一个小尾巴,跟着他混上一条不归路一般,五毒俱全,百无禁忌。他打架,她包扎,他欠钱,他们一起赚了还,他给她买布丁她就能够高兴一整晚,而这个她其实不了解的世界就是这样,拉帮结派追追打打,她站在顾澍旸身边,就是自动选择与另一些人为敌。比如邹阳。于是渐渐,被抢过台,用酒瓶砸过别人的脑袋,在深夜空旷的街头狂奔而后在路的尽头哈哈大笑。

半年前,顾澍旸去了广州,放下吉他,学了技术。那时他把主唱的话筒交给苏棣棠,说:“我走了许多弯路,你也是,总有一天都会走回来,只是都需要自己心甘情愿。”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对这个世界恨之入骨。苏棣棠目送他推开酒吧船舱一样的门,轻轻拨起吉他。

顾澍旸会给她寄钱,寄到邮局。仿佛是有血缘的妹妹,努力照顾,再无其他联系。那些钱她都完完整整地存进一方红色的定期存折,而后放在一个装糖果的铁盒里,埋在铁轨边的向日葵花田里。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曲曲折折数过去,埋在某一棵向日葵花茎下。

路菡回去上晚自习,于是顾骆凡与苏棣棠同路离开。铅灰色的傍晚,还未初上的华灯,在这个城市洗尽铅华的时刻,顾骆凡忽而停下脚步,说:“上来,我送你去。”说着拍了拍自行车前杠。

苏棣棠看了看他坦然的眼睛,轻轻跳了上去,他歪歪斜斜地载着她一路骑了下去,彼此的手心里都渗出了细密的汗来,无处擦拭,无处安放。

她在夜店门口跳下车与他告别,把自己那份饭钱塞进他口袋。

顾骆凡没有推辞,冲她挥挥手。

棣棠在后台迅速换了装而后坐在架子鼓旁边从书包里倒出劣质化妆品开始涂抹。她想有朝一日她的皮肤一定会在一阵风后就迅速地老去,仿佛能够想象出那画面,就好像被吹皱了的一池春水。

“嘿,男朋友挺白净的嘛,人家不嫌弃你?”邹阳走过来捏了捏她的下巴。

棣棠没有理他,专心贴着睫毛。

邹阳皱了皱眉头,凑近她耳边,“妞我告诉你,没有顾澍旸你以为你还能怎么混。”

苏棣棠“啪”地把手边的鼓棒重重摔下去,砸在锣面上震耳欲聋,“你他妈离我远一点!”

邹阳愣了一下,抓起墙角苏棣棠的正品琴琴头扛在肩膀上,“你等着。”

在她第一次触摸到吉他的时候,顾澍旸告诉她,不可以随意触碰琴头,那是对一把吉他最大的伤害。她想如果她真有一把枪,她一定要打飞邹阳的脑袋,就像那一次他拿着棍子追打顾澍旸从而造成了他们的相遇一样。

一切都是意外,她就在这一个又一个意外中学会坦然接受。比如,三个小时之后,她在洗手间把被客人点歌送的酒统统吐出来然后胡乱洗了脸出了夜店,看见顾骆凡端着还在冒热气的烧仙草倚着单车等在梧桐树下。

苏棣棠接过纸杯,喝了一口,皱起眉头。

“你是不是没吃饭就喝酒了?”

苏棣棠点点头,顾骆凡便从她手里拿过杯子,领她去马路对面正热闹的大排档,要了一碗牛肉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