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天空还远(第5/7页)
路弈菡随董彦去暗房看他正在冲洗的照片,卓远站在屋顶极低的房间里看着挂满了四周的大幅照片,如同天圆地方的古老设想,把他笼罩其间,动弹不得。
母亲第一次打了他,雨夜莫名其妙的出逃,带给母亲极大的惊恐,她狠狠地用手打他,是内心不安的外射。
有一个身为母亲的女作家写过,父母若要打子女,一定要用手,因为用器物便不知轻重,用手你便和孩子一样的痛。那一刻,他知道,他伤了母亲的心。
他听到董彦断断续续地给路弈菡讲述着所见、所闻,讲起苏棣棠逃离的那片蕴泽水乡。他说:“都是一样的,你看都只剩了女人、老人、孩子,很多人都走了,去赚钱,去谋生活,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也都不会再回来,就像我也不会再回去一样。你看到的年轻面孔都是外地来做旅游生意的人而已。”
她坐在颓败了砖瓦的屋顶上,有夕阳隐没在屋角,柔光打着的侧脸,是棣棠的花朵,开在阴湿的光线里,是油画的质感,凝滞住了时光的色彩。
“其实你也可以来给我做模特。”董彦带上暗室的门。
路弈菡摇摇头,“如果你能够举起相机躲在镜头后面看风景,那么你就不会愿意换位置。”
卓远看到,小桌上摆着的杯子碗筷是双人份的,他想起她不曾回答她与师兄的绯闻真实情况究竟如何,想起她走之后校园里风传她的私奔。在那样一个时候,她倒成了少年心目中为爱情敢作敢为的偶像。
可是他知道,这不是事实,她所投奔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那一片她想要看到的更辽远的天地。
临走的时候,董彦说:“如果我的摄影展成功,请你们一起来庆功。”
十一
摄影展开幕的当天,路弈菡和卓远在图书馆占好自习座位便去了位于解放碑的那家知名度最高的画室。无论走到哪里,路弈菡的脖子上都会挂着她的单反,而手机、镜子、面巾纸之类的物品都是可有可无的。
董彦站在大厅的门口迎接受到邀请的客人和好奇的参观者,身边陪着的,也是摄影展的主角之一,苏棣棠。
卓远不自觉地停了脚步,他心里想起一个词,近乡情怯,去之千里的这个词却仿佛能够解释此刻他无法挪动的脚步。
路弈菡轻轻拉了拉他:“快些。”
他以为,他以为她会画浓重的妆容,会戴硕大的银质耳环,会穿张扬不羁的衣裙,而她如路弈菡一样,素颜,简装,连耳洞也没有。
他知道她看到了他,她在看着他,可是那张脸上除了笑容,再读不出其他。
“这是我师妹路弈菡,也是影协的,她男朋友,卓远。”董彦介绍着。
苏棣棠点点头,和路弈菡握过手之后自然地把手伸到了卓远的面前,卓远轻轻握住这只手,曾经他那么用力地拉住她拖住她都没能控制住她逃跑的念头,而现在,她轻描淡写地把手伸给他,这就是所谓似水流年的力量么?
苏棣棠笑着打量了一下卓远和路弈菡,而后对董彦耳语了两句便转身进了会场,董彦拍拍卓远,说:“连我这小模特都说你们很般配,结婚照一定不能让别家去拍。”
路弈菡看着这些或风景或人物的图片,光影传达另一片天地,是摄影的意义所在,有内心曲折蜿蜒直至通透的路途。她看得太过认真,因而忽略了卓远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
他看到苏棣棠周旋进了人群中,他忽然很想喊住她,当所有的人都在赞叹照片里笑容深透的苏棣棠时,他在寻找她活生生的面容,而她已经不见。
路边一家简易的小火锅店,路弈菡举着相机透过有些油渍污浊的玻璃窗拍摄面目模糊的行人,“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够开自己的摄影展,它的主题一定是,路途。”
“那么为什么你不走董彦的路?”卓远低低地问她。
路弈菡放下相机,半晌才说道:“谁都有过做梦的日子。”行走钢索,平衡现实与梦想,她只是被生活无数次的砸醒过方才知晓另一种坚持的方式。“就像你的水乡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的梦,可是为什么,你还要离开,董彦还要离开,苏棣棠也要离开。”
十二
董彦的摄影展很是成功,且不说这样自己掏腰包的艺术事业能够获得多少报酬,至少在他能够负担的范围内算是收获了许多好评。用他的话来说这叫做自产自销,平时对着扭捏作态的模特拍摄各种商业图片,终于换来这样一个净化空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