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13页)

她想了想,又抬起手,挥了挥。

“拜拜,路上注意安全。”

颜欢离开后的第三年,S市被新闻宣称为“百年来最炎热”的那个夏天,她从F大毕业了。

毕业红毯是F大的保留项目,年年举办得犹如颁奖盛典般声势浩大。女孩们提早半年就开始勒紧裤腰带减肥,并徘徊在选择题中苦恼不已——礼服要长款还是短款呀?露肩还是吊带呀?鱼尾还是蓬裙呀?——个个都抱着山高的时尚杂志研究比较,引得老师们纷纷感慨,若是拿出这份专注的十分之一给毕业论文,应届全优毕业也不是梦想。平日里一向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男生们,则一边嘲笑着女孩子们的刻意,一边跑到商场里偷偷试起最新款的西装。

领到毕业证书、拍完毕业照的当天正午傍晚,一教门前万年历上显示出实时气温足有42℃。红毯从F大南门经核桃林外侧大道直铺到小礼堂门前,同年级的男生和女生,不管彼此是恋人,又或不是恋人、仅仅为了不落单而临时组成搭档的两人,大家都成双成对。那时,谢光沂已与最后一任男友分手近一年。那位高大健壮的篮球队队长找上门来,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问,虽然分手了,但既然彼此还单身,能不能一起走红毯呢?

对方说完,眼中写满紧张,等待着她的答复。

室友都劝她答应。

“名分无关紧要啦,毕业红毯上落单这种事实在太丢脸了。”

她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男生一米九的个头,失望溢于言表的同时竟还微微红了眼眶:“你要和别人一起走吗?”谢光沂犹豫了一瞬,点点头:“嗯。”

男生走后,室友团团围住她,质问:“为什么撒谎?”其中一个忽然张大眼睛:“你该不会还在等……”突然回过神来的其他人重重地踩住脚尖,刹住了话头。

谢光沂独自走了红毯。在双双对对的身影当中,形单影只的她分外引人注目。

四年前,她从新台带来了大包小包,甚至连枕头和被褥也专门塞进一个行李箱,却始终腾出一只手来扯住身边的颜欢,当时她笑眯眯地揶揄对方:“你是所有行李中最重要的一件。”十八岁的男生愣了一下,继而笑了:“那可千万带好我,别弄丢了。”但四年后,她终究是弄丢了他,并肩走过的F大大门,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踏上红毯,慢慢走到核桃林外侧大道拐角处时,忍不住回了头。

有一个奢想,她始终深深埋在心底,没对任何人提起,那就是,她始终还怀有一丝微薄的期望,或许颜欢会像英雄电影中那些英姿飒爽、不可一世的男主角般,最后一分钟才姗姗出现在她面前。

来得晚了没关系,只要来了就好。

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朝南门回过头去,阳光炎炎而黏腻的那个傍晚忽然起了风。疾风卷起细沙,拂过她耳畔的碎发,迷了她的双眼,目光遥遥所及之处没有人。谁都不知道的“最后一次机会”,她跟自己打的这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一个赌,输得一败涂地。

冬木庄二楼附设了干洗设备,谢光沂换下礼服拿去洗,在休息室门前遇上了庄聿。对方陷入瓶颈,正把剧本的修改稿一页一页团得乱七八糟扔得到处都是,见了她这样子,稍稍按捺下狂躁的情绪,犹疑道:“你哭了?”

回忆已无关紧要,现实中的那座小礼堂亦倾塌为废墟。

所以,没有哭。

“所以,你现在究竟想怎么样?”

“咦?”

小福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说你的事唉!你身为当事人,竟然走神做起白日梦?!”

谢光沂被吼得下意识一缩脖子:“哦。”

“哦个头啊!顾长庚后来又约过你几次?”

谢光沂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比出一个“六”。小福瞪了那个手势好一会儿:“半个月内?频率会不会太高了点?”

“所以他后来再约我就没去啦。”谢光沂讪讪道。

她很感激顾长庚没把话点明,始终只是打着“作为朋友”的旗号约她吃饭看电影(对此,被篡夺了酒友立场的祁奚大哭着写下了一篇《论男友与狐朋狗友的不可兼容性》)。可换个角度想,这一切行为与“约会”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倘若真是如此,顾长庚未免也太过谨慎与狡猾。察觉到这一点,她心里突然生发出极为强烈的抗拒,先前几乎鼓胀得充满了心室的勇气也仿佛被谁蹑手蹑脚地递过针尖,啪地爆裂了,眨眼间便泄了个无影无踪。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不是恋人,心中也没有几近倾慕的感情,甚至算不上趣味相投的普通异性朋友,却一次又一次跑去见面,她究竟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