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13页)
他唱了什么来着。
谢光沂倏忽睁开双眼。白炽灯光滚烫而率直,径自粗暴地将她自深海中拉起。
潮水呼啸着退去,留下回忆一片荒芜的沙砾。
三
《容身》的试映会在周三傍晚举办。谢光沂的本职工作不是娱记,但入行几年来也见识过不少类似的场合,大致知晓礼节。她虽常年卫衣、球鞋走天下,但顾长庚赏脸邀约,她总不能给对方丢脸。提早完成工作,谢光沂跟总编打了声招呼,便回冬木庄换衣梳妆。
听她说清缘由,总编当然一万个答应,两眼甚至放出光芒,只差挥舞小手绢呐喊助威。
谢光沂耐心等他兴奋完,道谢后转身走出办公室。
听到总编在身后不可思议地嘀咕:“今天竟然不生气?”
谢光沂没有回头。
作为顾长庚的女伴出席《容身》试映会这件事,她随口向祁奚提过。感冒尚未痊愈的可怜人被厚重口罩遮住口鼻,在和煦春光中裹紧了棉袄全副武装,隔着绒线手套给她点出一个赞:“你应该试着接触不同类型的异性!就算不以恋爱为目的,转换转换情绪也不错啊。成天‘颜欢’‘颜欢’地钻在牛角尖里,不可能知道退一步有多海阔天空啦。”她当然不服气,还想拿自己大学时那几任男友的案例来辩驳,却被祁奚瓮声瓮气地堵回去,“那些光荣事迹早就过气了。成年人的恋爱,你以为还是学生时代的小打小闹?”
“你的恋爱观根本还停留在十八岁。”祁奚如是总结。
打开衣橱,最深处用防尘罩珍而重之藏掖起来的是她唯一一件能够装点门面的衣服。纯黑缎面小礼服,裙摆蓬松及膝,后腰巨大的蝴蝶结在黑色的庄重之中又添几分俏丽可爱。这是她在F大走毕业红毯时所穿的礼服,在早春时节稍显不合时宜,但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谢光沂侧身拉上拉链,对着镜子扯了扯裙摆。
二十六七岁的人,再穿这样娇俏的礼服,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即便五官和身材都没有发生怎样的变化,鱼尾纹也尚未有机会爬上她的眼角,然而一脚踏进社会的尘嚣中打了个滚,不知不觉中有所改变的地方,还是会从眉梢眼底显露出行迹。
但她依然舍不得丢弃这件礼服。
绾起头发,绑成松松的发髻,几绺碎发滑在耳边。她没有打耳洞,便只能用金属夹把两点如豆光萤固定在耳垂。她拿出高跟鞋来扫去表面灰尘,在玄关兜转两圈适应久违的高度,拎起手袋出了门。
她曾有过沉迷少女漫画中蕾丝网点与璀璨珠光的年岁,当文摘版编辑的那一年也因工作需要而读了不少都市言情小说。常有类似的情节——出身贫寒的女主角与豪门公子相恋,应邀参加上流派对。女主角对那陌生的世界无知无觉,仍旧以一贯寒酸衣着出席,不幸沦落为派对上最扎眼的焦点、自命不凡的名媛们的笑柄。这时,她爱恋着的王子殿下带着华服与水晶鞋从天而降,把暗淡的灰姑娘打扮成最耀眼的公主。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谢光沂个人认为,这是时代的倒退,更是对灰姑娘本尊的羞辱。
就算是十七世纪那位正版的辛德瑞拉,尚且知道没有水晶鞋和华贵的礼服是无法出席舞会的,更是在魔法消失的午夜慌不择路地离开城堡。身穿球鞋和牛仔裤便贸然出现在派对现场的成年女性,倘若用“弱智”一词形容有些过分的话,谢光沂至少也想给她们扣上一顶名为“缺心眼”的帽子。
试映会在距离国贸不远的宝丽剧院举行,受邀的都是业界名流。谢光沂下了地铁一路走来,只见香车宝马往来如织,衣着体面的司机打开车门,恭敬迎出的那一张张都是报纸、娱乐版面上常见的脸孔。步行的她在其中稍显异类,走到剧院门前倘若被索要邀请函也不知从何说起,便在距离正门百余米的路边停下了脚步,等候顾长庚的联络。不出一刻钟,手机震动起来,顾长庚在那头带着笑问:“现在可以去接你吗?”听闻她已经在宝丽剧院门口了,顾长庚极为明显地愣住,“抱歉,稍等……我很快就到。”
这时,一辆银灰色捷豹停在面前。
顾长庚从驾驶席一侧下车。他难得穿得这样正式,妥帖的纯黑色西服更衬出他斯文的成熟气质。顾长庚把车钥匙交给迎上来的门童,转头望向谢光沂,眼中先是闪过赏识之色,继而又露出几许无奈:“我本打算接你下班,然后带你去店里做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