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11页)
颜欢的态度却很坚决:“不早了,一个人太危险。”
谢光沂面色怪异地看向他,险些从喉咙深处笑出声来。十点多钟赶地铁回冬木庄就叫危险?她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跑到传说中闹鬼的苹果园采访,错过了末班车回不了市内,通宵愣在街边等到早班车的事都有,这点算什么?
但从结果上看,她终究还是坐进了颜欢的车里。
“那些我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我管不了,可我现在回来了。”
谢光沂悻悻地系上安全带。
长安街难得冷清畅通。车辆疾驶过前门广场,谢光沂扭头望向广场正中辉映着霓虹灯火的高大纪念碑,放空脑袋走了神。
两年多前的夏天,她刚调职不久,带着同组的摄像大哥到前门跑新闻。
天色阴沉,长安街上拥堵至极,和采访对象约定的时间又近在眼前,她只得说服摄像大哥弃车步行。不料半路下起暴雨,并迅速蓄起积水。行人和车辆都陷入仓皇状态,她和摄像大哥走到地势较低的立交桥下,被人潮和漫到腰间的洪流冲散。
手机被雨水浸泡到漏电,前后千余米都没有避雨之处,混浊的浪随时都有可能卷蚀过来,而雷雨还在不断地注入桥下。流泪号哭没有用,疾呼求救没有用,只能一点点往前走,就算破碎的车窗玻璃扎破了脚板也要咬牙往前走。此外,任何行为都是没有意义的。
浑身湿透,脚底鲜血淋漓地回到报社,却没有任何人嘉奖她,关切也只是寥寥数语。相较之下,当时指导她的前辈更为急切地扑上来:“机器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机器呢?”
不管途中历经多少艰险,只要最终走到的是同一个结果,那么她多付出的辛苦就相当于没有。如果最终没有到达希求的终点,那就代表一切都是没有。
“你今天很奇怪。”
“嗯?”谢光沂从座椅靠背直起身,下意识说,“没有。”
还不是照常摆一张死人脸给他,照常不冷不热地跟他顶嘴。
“我们认识多久了?虽然说不出确切的证据,但情绪低落的气场我还是能感觉到的。嗯,你我今天相处得还算和平吧……那就是工作上的事?还是家里的事?”
该死的,这家伙身上哪里安装了雷达?
谢光沂死活不愿承认,自己是为总编把专访顾长庚的任务轻易放手交给别人这件事而不爽了整晚。因为就算她自己听来,这也是一件纤芥般无关紧要的小事,说出口无端给旁人留下小肚鸡肠的印象而已。话虽如此,心中的疙瘩却没那么容易抹平。
“你总强调自己这些年来的变化,但在我看来最大的改变,你似乎还没发现。”凌志IS停在冬木庄公寓正门前,颜欢忽然道。
谢光沂伸出去开车门的手停了一下:“什么?”
“对工作怀有热情是好事,可你的态度会不会太执拗了?当记者已经很辛苦了,现在却连责编才应该做的事也不推让。比如说我的专栏,如果你真的分身乏术,真的反感我到不想再见面的地步,完全可以远远推开的。为什么要把找上门的所有工作都揽下呢?没有什么事是非你不可的。”
谢光沂没有回头。
黑釉车窗倒映出她雾蒙蒙的影子。
“只有工作才是我永远坚贞不移的情人”,不少人如是说。她没有那样极端,心里也很明白喊着“工作不会背叛我”口号的家伙最后多半会连工作也弃他而去。至于总编挂在嘴边的褒讲之言,其中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随口的漂亮场面话,她同样分得清楚。
不再爱上什么人,也不把工作当成取而代之的支柱,撑起自己的整个精神世界。
不要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
因为,她曾经委以全部信任放入了所有鸡蛋的那个篮子,被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工作不是非她不可,而她也只是与工作各取所需,以此填充空虚的自我,借此证实自己的存在而已。
虚悬在半空的手终究落下,谢光沂推开车门:“明晚还是五千字,今天就先这样。晚安。”
“不请我上去坐坐?”
她可不想多给庄聿一次上哲学课的机会:“谢大福会发飙。”
“说不定我们会相处融洽。”颜欢的嘴角悬在一个愉悦的角度,“那就明天见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