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既死明月魄(第7/9页)

秦渐辛低头沉思,忽道:“钟世叔,我不入教。”钟相愕然道:“你不入教?”秦渐辛抬头道:“不错。我受世叔如此厚待,自当为世叔尽心竭力。正因为如此,我便不能入教。”钟相眉头微皱,却不接口。秦渐辛又道:“钟世叔,恕我直言,世叔的才具比方教主如何?”钟相微一思索,道:“非是我妄自菲薄,但教主天纵英明,实非我所能及。贤侄,你是说教主当年尚且起事不成,所以咱们这次也不能成?那可不能一概而论啊?”

秦渐辛道:“我曾听方教主述说往事,方教主当年之所以兵败,乃是因为朝廷下诏免除花石纲,重得民心,以至于除了明教弟子,无人再肯为方教主效死。钟世叔,眼下确然是起事的大好时机,但若是只凭着眼前形势起兵,将来形势一变,只怕前景堪虞。方教主便是前车之鉴。”

钟相点头道:“贤侄所言不错。却不知贤侄有何妙计。”秦渐辛微微一笑,说道:“烦借文房四宝。”钟相依言命人取来。却见秦渐辛铺开宣纸,饱蘸浓墨,振腕写道:“均贫富,等贵贱。”他虽自幼读书,字迹却甚是拙劣,六个字写得歪歪斜斜,便如出自初学写字的蒙童一般。但钟相等凝神瞪视,竟是谁也不以字迹为意。这四人虽都是内功深湛之士,但一时之间,竟然不约而同的呼吸粗重起来。

良久良久,仇释之方叹道:“休说如今这等乱世,便是太平时节,以这六个字号召,也不怕无人效死。当初方教主若是有这六个字,只怕未必便败呢。秦公子,适才钟左使说要你出任本教法王,老实说,老衲心里其实是颇不为然的。但现下老衲却是心悦诚服,再无丝毫疑虑了。”

秦渐辛道:“这便是我不肯入教的缘故。钟世叔,要问鼎天下,须得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方才无所不可。方教主兵败的第二个缘故,乃是太过依赖教中兄弟,不免令教外贤人心冷。钟世叔,你对我的深情厚谊,小侄自然是铭感五内。但我若入教,世叔不过得我一人。我不入教,世叔却能令天下士人都知道,明教副教主、光明左使钟相,任人惟贤,对于教外贤人,一样的信赖重用。钟世叔,你做燕昭王,我便做郭槐。这样,自然会有乐毅前来投奔。要得天下,便得倚仗天下人之力。”

杨幺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说道:“秦公子所言的确是金玉之论。钟副教主,我忽然想到,教主手谕中说,你可承制建号帝王,只怕教主的意思,也是和秦公子差不多,是要你不必执著明教旗号。以我之见,钟副教主起兵之时,不必以本教为号召,直接称王便罢了。”仇释之道:“不错,咱们在湖广起事,钟左使便自称楚王罢。”

钟相眼中光芒闪动,向武陵山远眺,良久良久,沉声道:“武陵山大会之后,我便不是钟左使、钟副教主。”杨幺更不迟疑,翻身拜倒,大声道:“臣杨幺,参见楚王。”夏诚等跟着拜倒,齐声道:“参见楚王。”

申牌时分,数万教众齐聚武陵山中。黄佐、杨钦等都是精明干练之才,虽只半日工夫,却诸事预备妥当,白酒、熟牛肉流水价送上。众人欢呼畅饮,不觉夕阳西下。眼见暮色之中,一团团火把由少而多,由疏而密,渐渐星星点点,漫山遍野,映得半边天空赤红。

钟相登上一块巨石,运起内力,朗声道:“火圣明尊传下教义,天地万物,有明暗二宗,行善即是向明,为恶即是向暗。万载光阴,分过去、现在、未来三际,昔时因,即为今日果,今日所作,即是明日所受。可是那些贪钱的官吏,怕死的将军,却何以能快乐逍遥?这公平么?”数万教众齐声高呼:“不公平!”数万人声音混在一处,山谷应响,当真犹如天崩地裂一般。

钟相又道:“太平时节,官府要咱们百姓完粮纳税,以咱们百姓的血汗供养官吏的俸禄、士卒的粮饷。东京破了的时候,有人在太庙见到太祖皇帝的诰训,说是‘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连太祖皇帝都知道是咱们老百姓在供养官吏将军。可是金狗打来了的时候,那些官吏、将军,他们到哪里去了?他们扔下百姓逃走了!”众人愤恨已久,这时齐声大哗,登时乱作一片。钟相举起双手,示意众人稍静,又道:“若只是畏敌逃走,那也罢了。可是金狗退了,他们却滥杀无辜百姓,虚功滥报。这也罢了,居然还打着咱们明教的旗号,明火执仗,公然抢劫。就因为他们是官,是贵人,便可以肆意妄为吗?大宋的王法,便管不了他们了吗?”众人更是群情激愤,纵声大呼,拔刀斫石,忿忿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