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年年鬼哭新(第5/10页)
方腊凛然道:“谁说我卖国来着?我卖的只是两个昏君罢了。当皇帝的,不能外振国威,内抚百姓,这等皇帝,要来何用?金兵犯境之时,当皇帝的不去调兵遣将,保境安民,却割让河东、河北三镇,又搜刮百姓金银,向金人讨好,不知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是那两个昏君先把大宋万千百姓给卖了。你说我不该将京师卖给金人,难道只许皇帝卖百姓以媚敌,便不许百姓卖皇帝以解恨?再说了,便是没有我方腊,如此昏君,当真守得住京师么?”
秦渐辛方寸大乱,只觉自己向来视作金科玉律的种种忠君爱国的大道理,霎时间变得支离破碎,便如乱麻一般。方腊又道:“我初时投入斡离不帐下,原是另有打算,本想只待时机一到,便要安排巧计,将十万金兵的首级双手奉上。不料见到赵宋昏君如此无耻,竟然不惜虐民以媚敌。我一怒之下,索性当真相助金人,灭了赵宋。我方腊生平志向,乃是让我华夏子民重振汉唐天威。当初起事造反是为了这个志向,将京师卖给金人,仍是为了这个志向。”
秦渐辛心中乱作一团,大声道:“你若见朝廷无能,想要取而代之,那还说得过去。要重振华夏天威,却将京师卖给金人,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方腊道:“有破方有立,吐故方能纳新。我便是要借金人之手,将汴梁城中一干昏君奸臣,滥官冗吏,扫除得干干净净。不但让韩世忠那样的忠臣良将能够脱颖而出,更让草野中无数英雄志士能够际会风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但教有人能够奋起,收拾河山,重振天威,何必定要赵宋,又何必定要我方腊?”
秦渐辛心思稍定,细细思索方腊所言,忽道:“方教主你弄得天下大乱,只是为了盼望能有一位大英雄出来收拾河山,但却明知此人决非自己,是也不是?”方腊道:“不错,当年我兵败之后,便知天命不在我方腊,早已断了痴心妄想,却不敢忘了心中志向。”秦渐辛道:“若是没有呢?若是始终没有此人呢?那岂不是将我万里河山,平白送给了胡虏?”方腊沉声道:“若是天下始终在赵宋手中,终究还是会零零碎碎的送给胡虏,无非迟与早而已。天下一乱,英雄奋起,却有一半的机会。这是一场豪赌,比当日赵匡胤以华山为注和陈抟老祖下棋,气魄还要来得大。但我不能不赌。”声音渐转凄凉,说道:“我老了,我好盼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我华夏子民重振汉唐天威的一天。”
秦渐辛心中感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方腊忽然失笑道:“年纪越老,竟是越来越看不开了。但教当真有那一日,我方腊能不能看到,却打什么紧。今日我将心事说与你听了,他日就算我墓木已拱,还怕你不会说给我听么?”放声大笑,飘然出门。
秦渐辛细细咀嚼方腊言语,越想越是佩服,心想:“方教主将一生心事都告诉了我,自然是盼我继承他的志向。我可不能让他失望了才是。”想到方腊所说的“大英雄”,心中怦怦乱跳,忍不住想到:“听方教主言中之意,莫非竟然有意于我?”随即哑然失笑:“我秦渐辛无论武功智谋,都比方教主差得远了。方教主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怎做得到?嗯,待我寻到这位大英雄,便全力辅佐他成就大业,最好能让方教主有机会看见才好呢。”想到人生短促,方腊年过六旬,只怕随时便会撒手人寰,心中忽又一阵伤感。
此后数日,秦渐辛便一直卧床调养。那芙蓉膏反噬之力虽不时发作,但秦渐辛既知运功抵御可增进内力,便也不以为苦。方腊却似甚是忙碌,每日只晚间来看他一次,和他谈谈讲讲。这时秦渐辛方知“靖康之变”后不久,康王赵构已在应天正位,改元“建炎”,各路义军纷纷响应,麾下更聚集了岳飞、韩世忠等良将,渐有中兴之势。只是年初金兵大举南下,攻克应天府,康王一逃至临安,再逃至海上,甚是狼狈。幸得各路勤王之师聚集,与金兵鏖战数场,眼下尚且胜负未见。
秦渐辛内伤虽重,但得方腊运功给他推拿了数次,激发他自身内力,这时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胸口三根肋骨给窦巧兰掌力击断,却是一时不得便愈。直到两个多月后,方才完全康复。这时方腊却似闲下来了,每日倒有大半天工夫,在和他讲论形势,切磋武学。秦渐辛武功虽远逊方腊,但石洞数百本秘本中的拳经剑理深印脑海,武学修为见识早已胜过武功许多,同方腊谈论之时,竟是丝毫不觉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