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8/46页)

詹米望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然后慢慢地又坐回到地板上,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而且连正午都没到!”他重复着,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哦,上帝啊,乔迪!”他前仰后合地用双手抱紧了膝盖。

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但心里颇为担忧。

“我可没打算给你惹麻烦,”我说,“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他吸了吸鼻子,满不在乎地用衬衣下摆擦了擦脸。

“哦,会的。他就住在街对面的威克姆巷。我过会儿会去找他的,去,去解释清楚。”他说着看了看我,慢慢回过神来,补充说,“天知道怎么个解释法!”一时间,他似乎又要大笑起来,不过还是忍住冲动站了起来。

“你还有别的马裤吗?”我问,一边拾起了扔在地上的那条,把它挂在柜台上晾干。

“哎,我有——在楼上。不过你等一下。”他那长长的手臂钻进柜台下的橱柜,取出一张告示,上面整齐地印着“已外出”的字样。他把告示挂在门外,又从里面紧紧地插上了门闩,转向我。

“你愿意跟我上楼来吗?”他诱惑地伸出臂弯,眼里闪着亮光,“如果你不觉得这算道德败坏的话?”

“为什么不呢?”开怀大笑的冲动像冒着泡的香槟酒在我的血管里蠢蠢欲动,“我们都结婚了,不是吗?”

楼上分隔成两间屋子,楼梯平台的前后各一间,再加上平台处的一小间厕所。后屋显然完全用作印刷店的储藏室了,门被支开着,我能看见装满书本的木箱,用麻绳捆扎整齐的小册子堆得高高的,还有一桶桶的酒精和墨粉,以及一堆奇形怪状的五金器件,多半是印刷机的备用零件。

前屋则朴素得活像一间修道士的卧房。屋里有个抽斗柜,上面摆着一架陶瓷烛台,另有一个洗脸台、一个板凳和一张窄窄的小床,不比露营用的折叠床大多少。看到这个我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我一直屏着呼吸。他是一个人住。

我迅速地环顾了四周,确定屋里没有女性存在的迹象,我的心才恢复了正常跳动的节奏。这里明显只住着詹米一人。他拉开遮住屋子一角的帷幔,露出一排木钩,上面挂的无非是几件衬衣、一套暗灰色外衣和长马甲、一件灰色的羊毛斗篷和他这会儿来取的那条备用马裤。

他背对我把衬衣掖好,系上了新裤子,但我能从他肩头紧张的轮廓里看见几分拘谨。一种同样的张力在我自己的颈后抽紧。重逢的震惊平复了一些,我们俩一下子又都变得非常害羞。我见他挺了挺肩膀,转身面对了我。歇斯底里的大笑和泪水都已经止住,虽然种种突发情感留下的痕迹在他脸上仍旧看得出来,我知道我的脸上也一定如此。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克莱尔,”他轻轻地说,“我以为我永远……唉。”他稍一耸肩,好像亚麻衬衣的肩膀有点紧似的。然后他咽了咽口水,正视了我的眼睛。

“那孩子?”他问,一时间所有的情感在他脸上表露无遗,急切的期待、绝望的恐惧,还有想要同时抑制住这两者的挣扎。

我微笑着伸出手说:“来。”

我仔细想过很久,如果穿越石阵能够成功,我此行该带些什么。由于一度曾被指控施行巫术,这次我格外小心。然而有一件东西我必须带上,无论它被人看见会产生何种后果。

我拉他到小床边坐在我的身旁,从口袋里掏出了我在波士顿精心包好的长方形小包裹,打开防水层,把里面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给。”我说。

他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像是捧着一个未知的危险物品。一双大手紧紧地合拢在那叠相片的周围,刚出世的布丽安娜圆圆的小脸则一无所知地展开在他的十指之间,小拳头紧握着毛毯,似乎被这全新的生存状态累坏了一般,闭着斜翘的眼睛,在睡梦中微张着小嘴。

我抬眼看了看他,一张彻底空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他把相片捧在胸前,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如同刚刚被利箭穿心一般——而我猜他确实是这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