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43/46页)
“来,外乡人,喝点儿这个。瞧你的牙齿都在发抖,别咬坏了舌头。”我觉得自己像一头海豹蹲在冰洞口,詹米如同一条圣伯纳犬又出现在我的身边,提着一桶白兰地。
“谢——谢谢。”我扔下浴巾,用双手端稳了他递来的木质酒杯,好让它不至于撞在我的牙齿上嘎嘎作响。白兰地真的很管用。我一边抿着酒,那酒一边像滚烫的煤球一样滑入我的肠胃之中,纵生出丝丝缕缕温暖的触须,立刻遍及了我冰冷的四肢。
“哦,上帝啊,这下好多了,”我停下喘了口气,“这是没掺过水的吗?”
“掺了,没掺水的没准会喝死你的。不过这个可能比我们卖的要浓一点。喝完这些穿上衣服,你还能再喝点儿。”詹米接下我手里的杯子,把我的手帕浴巾交还给我。我开始匆忙地了结这冰冷的沐浴程序,眼角的余光里,他心事重重地看着我,眉头紧锁着。我曾预料到他的生活会有多复杂,我也理解我的存在无疑会使其更加复杂化。如果能知道他心中的想法,我一定会不惜代价的。
“你在想什么,詹米?”我一边擦去大腿上最后的那些污痕,一边侧过头看着他。我的动作晃动了小腿边的水纹,烛光在上面映出闪闪的亮点,仿佛我从身上洗去的深暗的血痕流进水中,又重新显现出鲜红的血光。
他的眼睛回过神来聚焦到我的脸上,一时间愁眉散尽。
“我在想,你太美了,外乡人。”他柔和地说。
“要是有谁喜欢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的话。”我酸溜溜地说,一边踏出澡盆,伸手拿起酒杯。
“哦,是啊,”他说,“瞧,看见一只光鸡也会勃起的,全苏格兰也就只有我一个了。”
我扑哧一下喷出白兰地,哽噎了起来,紧张和恐惧令我一下子几乎有点歇斯底里。
詹米马上脱下了身上的外衣裹住我,把一边颤抖一边又咳又喘的我紧紧抱在怀里。
“弄得我走过卖家禽的铺子都很难保持正经啊,”他在我耳边喃喃地说,隔着衣服快速地摩擦着我的后背,“嘘,外乡人,嘘,都会好的。”
我抓紧了他,仍然不停在发抖,“对不起,”我说,“我没事。不过这一切都是我不好,威洛比先生打死那个征税官也是因为他以为那人在对我动手动脚。”
詹米哼了一声。“那也不算是你的错,外乡人,”他冷漠地说,“反正,这也不是威洛比头一次干蠢事了。他喝醉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多疯狂的事儿都有。”
突然间,注意到我刚才说的什么,詹米的脸色变了。他睁大眼睛俯视着我:“你是说的‘征税官’吗,外乡人?”
“是啊,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放开我的肩,倏地转过身,顺手拿起酒桶上的蜡烛就走。我不想独自留在黑暗中,便跟着他来到那躺在披肩之下的死尸所在的墙角。
“你拿着。”他毫不客气地把蜡烛塞到我手里,跪到那被包裹着的人形一边,掀开带血的盖布,露出了死人的脸。
我见过的死尸不在少数,这一眼也并没有吓到我,却着实令人嫌恶。那双半闭的眼睑下的眼珠朝上翻着,加剧了整个阴森可怖的效果。看着那僵死的脸,惊愕的神情,在烛光下泛着蜡光,詹米皱起眉咕哝了些什么。
“怎么了?”我问。先前我还以为自己再也暖和不起来了,可詹米的外衣不仅质料厚实,做工地道,而且保留了他自身和暖的体温。我仍觉得很冷,但已慢慢停止颤抖。
“这不是个征税官,”詹米继续皱着眉头,“我认识这个地区所有的乘骑军官,还有监管他们的上级长官。但这个人我从没见过。”他厌恶地掀起那透湿的衣襟,向里边摸索起来。
他里里外外小心地摸遍了那人的衣服,最后掏出一把小刀和一本红纸包的小册子。
“《新约全书》。”我有些惊讶地念出书名。
詹米点点头,抬起一边眉毛仰头看看我:“不管是不是征税官,把这个带进窑子挺奇怪的。”他把小册子在披肩上蹭了蹭,接着颇为轻柔地拎起披肩重新盖上那张脸,摇着头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