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33/46页)

唉,车到山前我们总能想出办法的,我心想。此刻,我更急于了解詹米的那些不尽合法的活动到底有多大规模和多少危险。走私和煽动叛乱?我隐约知道,干走私的在苏格兰高地受人尊敬的程度就跟二十年前的盗马贼差不了多少,其职业风险也相对较低。煽动叛乱则另当别论,而加之于一个曾被判有罪的詹姆斯党叛徒的身上,这里的职业风险就更难以把握了。

那可能就是他不用真名的原因了,我猜想着,起码该是原因之一。昨晚来到妓院的时候,我在不安与兴奋之余还是注意到珍妮夫人称呼他用的是他的真名。如此看来,他也许是用自己原本的身份从事的走私,而在合法与不合法掺半的印刷生意上则使用了亚历山大·马尔科姆的名义。

经过一晚上短短的这么几个小时,我的所见所闻和一切感受足以让我确信,我所认识的那个詹米·弗雷泽依然还在。与此同时,他究竟还有几重身份却仍有待观察。

一声试探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是期待已久的早餐,我心想。我可真饿坏了。

“请进。”我在床上坐起来,拉过两个枕头靠在背后。

门非常慢地打开了,停顿了许久之后,一个脑袋伸了进来,非常像一只蜗牛在冰雹过后钻出螺壳的样子。

粗糙而浓密的深棕色头发覆盖着这个脑袋,头发修剪得很是拙劣,凌乱参差的发边厚厚地搁在一双大耳朵上。乱发之下是一张瘦长的脸,和颜悦色,却其貌不扬,唯有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可称得上美丽,如鹿眼般巨大而柔和地看着我,好奇的神情里夹杂着犹疑。

那双眼睛与我对视了良久,才开口问道:“你是马尔科姆先生的……女人?”

“我想是吧。”我小心地回答说。这显然不是给我送早餐的女佣,既是男性,又如此年轻,所以也不太可能是此地的其他雇工。不过那眉眼里隐约有几分熟悉,虽然我肯定没见过他。我把床单拉高了点护在胸前:“那你是谁?”

这个问题让他思量了半晌,最后终于同样小心地答道:“我是伊恩·默里。”

“伊恩·默里?”我惊跳起来,慌忙扯住床单,“快进来,”我命令道,“如果你确实是我猜的那个人,你为什么不待在你该待的地方?为什么会上这儿来?”他听了很是惊慌,仿佛在考虑要不要撤离。

“不许动!”我喊了一声,一条腿伸出被子想制止他。见到我裸露的下肢,他瞪大了那棕色的大眼睛,一动都没敢动。“进来。”我说。

我很慢地把腿缩回被子底下,他也跟着一样慢地走进了房间。

他细高个儿的身材像只初出茅庐的鹳鹤,六英尺多的身板上稀疏地挂着约莫只有九英石的体重。一旦知道他的身份便太容易看出他与他父亲的相似之处了。不过他的肤色随的是母亲,此刻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一个裸体女人的床边,那苍白的脸庞上泛起了无以复加的潮红。

“我……呃……我要找我的……找马尔科姆先生,我是说。”他死盯住脚下的地板,咕哝着说。

“如果你指的是你的詹米舅舅,那他不在这儿。”我答道。

“不在。我想他是不在。”他似乎想不出再说什么好,只是继续死盯着地板,一只脚别扭地弯折着,仿佛随时要把它高高地举起,就如同他酷似的那只涉水的鹳鹤一般。

“你知不知道他去……”他抬起眼睛开口问道,但刚瞥见我便立刻又羞红了脸,垂下眼帘,没有了声音。

“他在找你,”我说,“和你父亲一起,”我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刚走不到半小时。”

他的脑袋从细瘦的脖子上骤然昂起,眼睛瞪得圆圆的。“我父亲?”他倒吸了一口气,“我父亲来过这儿?你认识他?”

“那是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认识伊恩有好多年了。”

他虽说是詹米的外甥,却远没有詹米深藏不露的能耐。他的所有心思全写在脸上,我能循着那变化的表情揣摩出他的心迹。起先是得知父亲在爱丁堡的真实的震惊,接着是意识到父亲与一个貌似从事某种职业的女人熟识多年的恐惧,直到最后是当小伙子顿时对父亲的品格开始重新估价时油然而起的那种全身心的激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