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堡(第4/18页)

这头雄鹿个子不大,但鹿角上已经有了分叉。幸运的是,与其走开去寻找搬运的帮手,不如把骨架留下任由狐狸或獾貆摆布,这回他正好可以独自一人把它搬走。他将一侧的肩膀钻到一条鹿腿之下,缓缓站起身,努力哼哼着把重负挪到背上一个稳固的位置。

他缓慢而笨拙地移步下山,月光把他驼背的身影投射到一块大石头上,看上去怪诞而神奇。鹿角在肩头上下起伏着,他的侧影变成了一个长着角的男人。幻想令他打起寒战,他想到那巫师魔宴故事里的场面,想到那角神出现,饮尽了供奉牲礼上山羊与公鸡的鲜血的情景。

他有点儿反胃,更有点头晕。想着自己被撕扯在白天与黑夜之间,他越来越无所适从。白天的他是纯粹理智的生物,为了逃离潮湿而令人动弹不得的禁锢之地,他把自己严格地制约在沉思冥想之中,去书页里寻求庇护。而一旦月亮升起,理智消散殆尽的他则立刻屈从于直觉,如野兽般钻出巢穴,踏入清新的空气,在星光下的黑暗山野奔跑狩猎,在饥饿的驱使下独饮鲜血与月色,一醉方休。

他注视着地面,一步一步地走着,敏锐的夜视力令他即使在重负之下仍能立稳脚跟。背脊上瘫软的雄鹿在渐渐变凉,直直的柔软的皮毛擦着他脖子背后,微风中他自己的汗水也在变凉,恍惚之间,他感觉与自己的猎物正在走向同样的归宿。

直到拉里堡的灯光最终映入眼帘,他方才觉得人性的温暖降临到自己的身上。他收拾心情准备向家人问安,此时他的身心终于再次合二为一。

一个孩子为我们降生

三周以后,仍然没有伊恩归来的消息。事实上,没有任何消息。菲格斯几天没来山洞了,詹米忧心忡忡,不知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没有大事,上次打的鹿肉一定早吃完了,现在添了那么多人要养活,这个季节菜园里一定没有什么收成。

忧心渐甚,他决定冒险早点儿回家看看。他仔细检查了每个陷阱,赶在日落之前下了山。为防万一,他小心地戴上粗羊毛织的灰褐色圆帽,好掩盖一头红发,不致在夕阳下暴露目标。仅凭他的身高就可能招致怀疑,但怀疑不是定论,如果倒霉地遇上英军巡逻兵,他有充足的自信可以单靠腿力逃离险境。石楠地里的野兔都不是詹米·弗雷泽的对手,只要他事先做好准备。

他走近的时候,房子里异常安静,听不见平常孩子们的喧闹声。詹妮家有五个孩子,几个佃农家一共有六个,更别提菲格斯和拉比·麦克纳布,都还远未成熟,仍旧喜欢围着牲口棚相互追逐,像恶魔一般尖叫。

踏入厨房大门,整个屋子空荡荡地围绕着他。站定在后屋的走廊里,一手边是储物间,一手边是清洗间,主厨房就在前面,他将所有的知觉静静地伸展开来,一边呼吸着屋子本身强烈的气味,一边聆听着。不,确实有人在屋里。只听得一丝细小的刮擦声,紧接着是不经意的轻轻碰撞声,从厨房门里传了出来,那门用厚厚的布包裹着,好防止厨房里的热气跑到冰冷的储物后间。

那着实是家居的声响,他松了口气,小心地推开门,没有十分忌惮。独自站在桌边的是他的姐姐詹妮,挺着巨大的肚子,在一个黄色的大碗里搅着什么东西。

“你在这儿做什么?寇克太太呢?”

詹妮一声惊呼,把勺子掉在了地上。

“詹米!”她一手合在胸前,面色苍白地闭上眼,“天哪!你把我肠子都吓出来了。”她睁开眼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似的,那双蓝色的眼睛与他的一模一样。“看在圣母的分上,这个时候你来干什么?我以为至少再过一个礼拜才见得到你呢。”

“这两天菲格斯没来,我有点儿急了。”他简单地答道。

“你真是个好男人,詹米。”她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笑了笑,走近身拥抱了她的弟弟。有个随时可能呱呱坠地的婴儿夹在中间,拥抱是件尴尬的事儿,但依然非常令人愉悦。他把脸颊靠在她一头光滑的黑发上贴了一会儿,她身上的香味掺杂着蜡烛、月桂、牛脂皂和羊毛的气息,而今晚他觉得这香味里添了一丝异常的元素,他觉得他开始闻到了奶香。

“大伙儿都去哪儿了?”他一边不情愿地放开她,一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