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仁慈 Scant Mercy(第5/6页)

关于痛苦,每个人有自己的表达方式。有人没完没了地尖叫号叫;有人哭喊救命、慈悲、水或母亲;有人咳嗽、打嗝、吐血;有人大声喘气,直至最后一息。只有死人不说话。这里有很多死人,四肢摊开的尸体不时被拖出去,用廉价裹尸布包起来,堆到后墙。

格洛塔明白,整天都有面色阴沉的本地人在挖坟。出于自身坚定的信仰。他们在贫民区挖出可装十来人的大坑。同样,他们每晚都在焚烧联合王国士兵的尸体。出于我们缺乏信仰。尸体在悬崖顶上烧,油烟飘过海湾,希望能飘到对面古尔库人那里去。作为最后的侮辱。

格洛塔在厅内缓步蹒跚,四周传来痛苦的声音,他擦擦额上汗水,低头观察。黑肤的达戈斯卡人、斯提亚佣兵和白肤的联合王国军人混在一起。各个国家、各种肤色、不同类型的人联合对抗古尔库帝国,并肩作战,平等地死在一起。真教个暖人心肠,若我有心肠的话。他隐隐感到弗罗斯特刑讯官潜伏在墙边阴影中,仔细盯着厅内众人。我时刻警醒的影子,确保我不会因为对审问长阁下的忠诚,而被这里的人赏一锤子。

神庙后方一小片区域被帘子遮住用于动手术。或者说类似手术的活计。锯子锯、匕首砍,让胳膊和小腿跟身体分家。脏兮兮的帘子后传来的尖叫是厅内最凄厉的,语无伦次、绝望无比。跟城墙下的声音差不多。格洛塔透过帘子缝隙看见卡哈亚的白袍血斑点点,深褐色皮肤上也全是血。卡哈亚眯眼看着自己刚割下来的一块油亮的肉。人腿?尖叫逐渐低落。

“他死了,”教长直截了当地说,将匕首扔回桌,拿破布擦擦满手血污,“下一个。”他掀开帘子走出来看见格洛塔。“噢!始作俑者!您来体会罪恶感的吗,主审官大人?”

“不,我来看看自己还有没有罪恶感。”

“你有吗?”

好问题,我有吗?他低头看着一位躺在墙边肮脏的稻草席上、挤在两个伤员间的青年。这人脸色蜡白,眼神迷离,嘴唇却动得飞快,兀自低声自语。他一条腿从膝盖刚往上的地方被截掉了,断肢用染满鲜血的衣服包裹,再以皮带扎紧。幸存机会?几乎为零。他只能在这肮脏的地方痛苦地多躺几小时,唯有同伴们的呻吟与他为伴。一个年轻的生命即将熄灭,啊哈,多么令人伤感。格洛塔抬起视线,除了一点厌恶,他没有任何感觉,仿佛面对一堆恶臭的垃圾。“没有。”他回答。

卡哈亚低头看着染满血污的双手。“真神眷顾你,”他呢喃,“并非人人都有你的意志。”

“也许是的。你的人民战斗得很好。”

“你的意思是,他们死得很好罢。”

格洛塔的笑声刺透沉重空气。“得了,死不可能有多好。”他扫视满地数不清的伤员,“我想你现在最有体会。”

卡哈亚没笑:“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没信心了,呃,教长?跟很多事一样,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年轻英勇的格洛塔上校会告诉你这些,当他从桥上被人拖走,一条腿几乎被砍断时,他会告诉你他的世界观发生了多大变化。

“很精辟,主审官,但我习惯了失望,不用担心,这次我也能承受。只是你还没回答我:还能撑多久?”

“只要海路畅通,补给不断;只要古尔库人无法绕开地峡城墙;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保持镇静,还能撑几星期。”

“几星期。图什么?”

格洛塔一愣。确实,图什么?“也许古尔库人会失去信心。”

“哈,”卡哈亚嗤之以鼻,“也许古尔库人会失去信心!三心二意征服不了坎忒大陆!不,既然皇帝一声令下,绝无可能半途而废。”

“那我们只能希望北方战事早日结束,联合王国派来援兵。”痴心妄想。安格兰的事至少还要拖几个月。即便王军最终奏凯,短期也不堪再战。我们只能自力更生。

“何时?”

等到星星熄灭,天幕坠落?等到我红光满面地跑上一里路?“若我知道所有答案,就不会在审问部当差了!”格洛塔叫道,“也许你该向你的真神祈祷,一场海啸无疑大有帮助。当初是谁告诉我奇迹有时也会发生来着?”

卡哈亚缓缓点头。“也许我们都该祈祷,恐怕你的主子比我的真神更可能施以援手。”又一顶担架抬来,上头有个肚子中箭、尖叫连连的斯提亚人。“我得走了。”卡哈亚快步过去,重新拉好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