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仁慈 Scant Mercy(第4/6页)

盾牌继续推进,仿若海潮涌过半岛。不到一百跨,九十跨,八十跨。他瞥向科斯卡,对方依然笑得像个神经病。何时才下令开火呢?六十跨,五十……

“就是现在!”斯提亚人咆哮,“开火!”城上的弩同时发射,一片响亮和声。箭雨插在盾上、地上、尸体上及任何遗憾地暴露出身体部位的古尔库人身上。战士们跪在城垛后重新装填,紧张地摆弄箭矢和弩柄,弄得满头大汗。鼓点节奏加快,愈发紧迫,那些盾牌浑不在意地越过满地尸体。但盾牌后的人看着脚下尸体一定不好受,一定会担心自己的命运。

“油瓶!”科斯卡大叫。

有人从左边某座塔楼掷出一个插有点燃灯芯的瓶子,砸在一面柳条盾上,火势顿时蔓延。盾牌很快烧成棕色,然后成了黑色,摇晃,倾斜,最终完全倒下。一个士兵号叫着冲出来,胡乱挥打烈焰熊熊的胳膊。

燃烧的盾牌掉在地上,暴露出一整队古尔库士兵,他们有的推着装满石头的推车,有的扛云梯,还有的身披甲胄、手执弓箭与利器。现在他们发出战斗的呐喊,举起随身盾牌护体,跑Z字绕开尸体,边射箭边朝城墙猛冲。他们捂住中箭的脸面。他们惨叫不已。他们爬行、喘息、咒骂。他们哀求、呐喊、嘶吼。他们溃逃,却被纷纷射倒。

城上的弩继续“砰砰”发射,更多点燃的油瓶投掷下去。有的战士朝下面咆哮嘶吼,唾沫横飞地咒骂;有的缩到城垛后躲避下方射来的箭,那些箭大多砸在城垛上或飞过头顶,偶尔才寻到血肉。科斯卡一脚踏住城垛,全不在意危险,大咧咧地探出身,挥舞一把带豁口的剑,叫嚷着格洛塔听不懂的话——说实话,双方每个人都在狂呼乱叫。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场的混乱。我全想起来了。当年我怎么会喜欢这个?

又一面大盾起火燃烧,带来刺鼻黑烟。盾牌后的古尔库士兵哄然而散,好像蜂巢被捣毁后的蜜蜂。他们聚在壕沟边,想找地方架云梯,城上守卫赶紧乱石砸去。这时,投石机射出的石头瞄得太近,结果在一队古尔库士兵中炸开了花,尸体和肉块顿时满天飞。

一个眼睛中箭的兵从旁被拖过。“我伤得重吗?”他哭号,“伤得重吗?”片刻后,格洛塔身旁又有人被射中胸膛,大声尖叫着转了半个圈,失手按下弩机,结果箭矢插进旁边战友脖子里,直没至羽。两人双双倒在格洛塔脚边,鲜血染红了步道。

城墙脚下,一只油瓶在刚抬起云梯的古尔库士兵中爆炸,于是一丝诱人的肉香混入恶臭和烟尘中。着火的士兵尖叫着乱串,毫无方向感,甚至全副盔甲冲进满溢的水道。要么烧死,要么淹死。

“你看够没?”塞弗拉凑到他耳边嘶声问。

“够了。”完全够了。他扔下以斯提亚语嘶吼指挥的科斯卡,气喘吁吁地推开聚集的佣兵们,朝台阶走去。下台阶时他跟随一副担架,每走一步都痛得抽搐,还得挤开向上的人潮。没想到我会高兴下台阶。但好景不长,走到城下左腿已在熟悉的疼痛和麻木中抽起了筋。

“见鬼!”他嘶叫着跳到墙边,“还没伤兵灵活!”缠着绷带、浑身血污的伤兵单脚跳过他身边。

“这算哪门子事?”塞弗拉吼道,“咱们有咱们的活计,咱们抓叛徒,这他妈算什么?”

“也即是说,你不愿为国王而战?”

“我不愿为他送命。”

格洛塔嗤笑:“你以为这座见鬼的城里谁想打仗?”他隐约听见喧嚣中传来科斯卡的尖声辱骂,“也许那斯提亚疯子除外。看着他,呃,塞弗拉?他背叛过埃泽,也会背叛我们,尤其战况不妙的话。”

刑讯官瞪着他,眼睛周围头一次不见丝毫笑意。“战况不妙?”

“问问你自己,”格洛塔皱脸伸腿,“我不是才带你去看了吗?”

***

阴暗的长厅曾是座神庙。古尔库人进攻后,轻伤员被带来这里由祭司和女人照顾——理所当然,毕竟此地位于下城,靠近城墙,而由于烈火和巨石的威胁,附近贫民区均已撤空。随着围城持续,轻伤不下火线,来的逐渐成了重伤员:缺胳膊断腿的,伤口太深的,烧伤严重的,中箭拔不了的。他们躺在血淋淋的担架上,随意搁于拱廊之间,人数日日增加,最终占满了地板。现在只要还能走的都进不了神庙,这里专供受致命伤的人和残废者。专供他们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