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公爵夫人和厨娘(第14/17页)

大概好多人都是这样吧,失去了亲人才知道怀念。蒂凡尼见过不少丧葬场合,有些是近乎喜剧的,去世的是那种可敬的老人家,他们寿终正寝,放下了尘世流年的担子;有些则很悲惨,死神费了一番力气才收走了他分内的东西;有些则平平常常——人没了,有点让人难过,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就像满天星光中寂灭了一点。她曾经一边沏着茶,一边安慰着别人,一边听着那些关于往昔岁月的催人泪下的故事(讲这些故事的人总觉得他们心里还有好多应该说却没有说出来的话),一边就在心里想啊想啊,然后她得出的结论是:那些没有说出的话语并不是属于过去的,而是给人在此时此地铭记的。

“你喜欢‘谜团’这个词吗?”

蒂凡尼吃惊地看着普莱斯顿,她满脑子想的还都是那些未曾被人说出口的话语。“你说什么?”说着,她皱了皱眉。

“‘谜团’这个词,”普莱斯顿蛮配合地重复了一遍,“你念起这个词的时候,心里会不会觉得好像看见一条古铜色的蛇,盘成一团在睡觉?”

哦,蒂凡尼想,在这么一个日子里,不管是谁(只要不是个女巫)听到他说这种话,都会觉得他是在犯傻吧。我可一定不能那样。

普莱斯顿是整个城堡里装备最差的卫兵。新兵总是这样,人家发给他的锁子甲裤子上全是窟窿【31】,这表明,和我们知道的不同,蛾子是能蛀透钢铁的。人家发给他的头盔呢,是那样的,不管你的头有多大,都能套到你头上,还能特别显眼地暴露出你的耳朵。别忘了还有他的护胸甲呢,上面的洞也特别多,都能当漏勺了。

但是他守护似的目光总是那么机警,搞得别人都不自在了。普莱斯顿看东西的时候确实特别全神贯注。真的是全神贯注,那些东西都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们是被人看了。蒂凡尼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是他想的东西一定很多很多。

“嗯,这么说吧,我必须跟你承认,我从来没考虑过你说的这个问题,‘谜团’这个词嘛,”蒂凡尼斟酌着说,“确实有一种金属的质感,还滑溜溜的。”

“我喜欢字词,”普莱斯顿说,“‘饶恕’,听着不正是那么一回事吗?就像一块丝绸手绢轻轻地飘落下来,覆盖住过往的仇怨。还有‘窸窣’呢?你觉不觉得它听起来很像什么人在悄悄地密谋什么,像那幽暗处的秘密……对不起,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嗯,我确实觉得有点不对。”蒂凡尼说着,看着普莱斯顿布满忧虑的脸庞。“窸窣”是她特别喜欢的一个词,除了她自己以外,她从来都没见过有谁知道它的,“你为什么要当卫兵呢,普莱斯顿?”

“我不太喜欢放羊;也不够强壮,当不了庄稼汉;手太笨,做不成裁缝;又怕淹死,不敢跑去当水手;我妈教我读书写字,我爸很不赞同。因为我干不了什么正经工作,家里人就打发我去欧姆教廷当实习牧师。我倒是挺喜欢那里的,在那儿能学到很多有意思的词,可是他们又把我赶出来了,因为我太爱提问题,像什么‘这是真的吗’一类的。”他耸了耸肩,“其实我挺喜欢当卫兵的。”他伸手从护胸甲里掏出一本书来(在那块护胸甲后面,一座小型图书馆都藏得下),接着说道,“只要别让人看见,你就可以随便看书;你在执勤过程中遇到的那些形而上的问题也挺有意思的。”

蒂凡尼眨了眨眼:“我有点没跟上你的思路,普莱斯顿。”

“是吗?”他说,“嗯,举个例子吧,我值夜班的时候,如果有人到了城堡门口,我肯定要问‘是谁来了,是敌是友?’对吧?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当然是‘没错’。”

蒂凡尼想了一会儿,觉得不对。现在她有点明白普莱斯顿为什么从事这份工作会遇到障碍了。他还在接着说:“如果门口来人回答说‘朋友’,谜团就开始困扰我了,因为他说的很可能是谎话。可是我那些夜游归来的同事们也很机灵,他们发明了绝密语来回答我的问题,那就是,‘别埋头看书了,普莱斯顿,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什么是‘绝密语’?”蒂凡尼不是很明白。这个普莱斯顿真是蛮神奇的,他能把一些莫名其妙的字攒成一个还有点意义的词,这种人不是很多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