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人(第8/12页)

柳望之闻言一笑,摇头道:“咱家粗劣,供养不起小姐您这张金贵的嘴,只不知您为何为两盒粗劣糕饼在此耽搁了许久的时间呢?若您不买,还请移驾,晚饭时刻将至,咱家也该招呼各位粗劣的客人了。”说罢,朝四周人拱手笑笑,其意不言而喻。诸人接到他的意思,纷纷跟着起哄,七嘴八舌笑闹道:“咱们粗人要吃饭了,金贵小姐赶紧出去,莫被熏坏了玉体。”

未料竟遭人调笑,倾枝心头怒火大炽,看柳望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底满满都是鄙夷神色,如一盆冷水浇到头上,当下脑子一热,伸手就想给柳望之一巴掌。刚刚扬起手掌,忽然一阵剧痛袭来,结结实实落在手指上。十指连心,倾枝当场痛得大叫,后退了两步,蹲在地下。

变故陡生,围观人等不由“咦”了一声,仔细看去,只见倾枝身后一个高挑丫头站出来,眉头紧皱,面沉如水,手里握着一根细细的荆条,上头拿牛皮缠绕着,显得十分紧扎。这丫头盯住倾枝,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姐,冒犯了。”

“你……”倾枝气焰已给打灭了,手头吃痛,只拿在嘴边不住吹着,满脸又怨又怕的神色,哀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就打……”

“小姐见谅,实在是不得已。”这丫头冷冷说道:“少爷吩咐过,您如今是翁家小姐,一举一动都带着翁家的脸面,万万轻狂不得。方才那番举动,我明里暗里提点您许多次,您皆装作不知,张牙舞爪地骂人也罢了,甚至要打,这可绝对容不得,您见过哪家闺秀会如此?明日就要上省城,您这番吆喝作派,若给省城人看见,如何得了?玉不琢不成器,少爷令我对小姐严厉些,也是为您好。”

“大哥说的是。可、可这家店也太过无理……”倾枝声音比方才弱了数倍,气势早飞到了天外,耸肩缩背,似乎颇为惧怕这丫头。

“小姐……”丫头叹了一声,走过去拿起她的手,诸人见那水葱般的指头上已出现两条深深红痕。丫头将荆条在她指头上又比划了两下,说道:“昨儿少爷提出这严加管教的法子,小姐自己也是满口应承下来的,毕竟仪态风姿、修养容德,皆事关入省城、做当家主母等大事,自然马虎不得。我记得按当时说定的,像这般张狂卖弄,动手动脚,可是要打五条子的,这才两下,还少三下,回府再补吧。”说完朝众人一挥手,上来两个丫头,半是搀扶,半是拖拽地架起倾枝出门,这丫头手持荆条走在最后,远远看去,恰似监工带着奴役。

“我,我不曾想你会这般用力……还以为大哥只是给个警讯……”远远的,传来倾枝带着哭腔的声音,很快便走远听不见了,留下店中人面面相觑,片刻后,纷纷叹道不值,逐渐各自散去。

何长顺拎酒菜回到家,见父亲已在书房里忙碌开了。何主簿面前摊开几本册子,端坐桌前,两块砚台放在手边,几只狼毫搁在笔架上,都已用得半旧。他此刻醉心公务,只顾细看书册,未关房门,连儿子回来了也不知。何长顺轻手轻脚走至门边,默默看了一阵,见父亲眉梢鬓角已微染霜色,不由暗暗叹息。自去年母亲病逝后,父亲越发忙碌,整个人都扎进公事里,不但整日随李大人进退,回家后还不肯休息,常抱着许多书册看,且看且叹,难见眉头有舒展的时候。自己时而劝他放宽些,莫总这般忧国忧民,反正朝廷又不由他做主。父亲听了只是笑笑,并不反驳,偶尔一两次,说顺儿讲得有理,然而……这然而之后,往往就是长时间的沉默,接着又一声叹息,幽幽说道:“百代浮生过往,千载盛衰交替,如这日月轮替,长河东流,哪有一刻会停止放松呢?吾等生于平和之世,虽不比传说中的尧舜当年,仍足以堪称百年不遇的好日子,但即便如此……”

在何长顺看来,父亲的这些忧虑都毫无必要。往大了说,当今天下四海安靖,圣主清明,又未遇时疫;往小处讲,自家安居神州腹地,无虑侵攻,父子俩皆在县衙有份体面差事,日子尚过得不错。如此平顺局面,有何可担忧的?他忍不住对父亲提起自己看法,何主簿却只是摇头,苦笑说大势虽平,但各方暗流从未停止,或许哪日便有大祸临头,你个只懂拳脚的捕头,自是看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