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人(第9/12页)
想到此处,何长顺竟也有些忧虑起来。父亲比前年看起来明显老了一截,总如此心事重重,何时可得安闲呢?最近他甚至寻思着,是否该给父亲找个续弦,有女子照应,或许可让他分心一二,不再如此殚精竭虑。然而为人子的,总不好开这个口,况且母亲方去了一年多,孝期未满,怎可做如此想法。何长顺收回思绪,打起精神走入屋内,笑道:“爹,酒菜买回来了。”
“唔,你回来了?”何主簿从册子上抬起头,将书册合上,郑重放到一旁,指指旁边的椅子,让他坐,问道:“今日上街,可有何发现?”
“发现?”何长顺并不坐,转身在小桌上摆开酒菜,又去柜里拿出酒杯并两个碗碟放好,问道:“爹说的是何事?”
“盗匪之事。”何主簿走到小桌边,夹颗花生米慢慢嚼了,给自己先斟上一杯饮尽,又替两人都斟满,招呼儿子来坐下,低声道:“这才歇息几天,那翁家的不来闹,便连正经事都忘记了么?你还不知,今日李大人同我说了,盗匪不但在省城活动,京里亦有了踪迹。”
何长顺正要饮酒,闻言一惊,放下酒杯,皱眉道:“有这事?省城盗匪至今未有眉目,怎的连京城都……?”
“唔。”何主簿倒不似儿子这般紧张,悠哉游哉品着酒,吃着酥鱼。“有了,听闻还劫杀了两户人家呢,不过并未损失什么财物,看起来不为求财杀人,但这也更奇怪了。说句不中听的实话,盗匪这种事,若是为财,一切好说,若还有别的念想,那可就……不过,如今还难以证实省城同京中的盗匪是一路,兴许只是巧合也说不准。”
“嗯。”何长顺默默饮下两杯酒,细品父亲话中意味。这梅酒酿得恰到好处,浓醇清冽,回味甘甜,入口略带一丝酸味,中和了酒的苦涩,十分宜人,过喉时恰似一只贴心玉手轻轻抚过,毫无烧辣恶感。但也因此,这酒容易让人失掉警惕,不知不觉便喝下许多,等到后劲一上来,天旋地转、丑态百出时,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何氏父子是酒家常客,十分清楚此酒秉性,总是小酌即可。
沉默片刻,何长顺明白此事非自己一时能想明白,京里的事,太遥远了,不若专注眼前。忽想起柳望之所言,他问道:“对了,那位马夫子情况如何?”
“还可使得。”何主簿几杯酒下肚,话多起来,主动讲到马夫子来历。这位马夫子单名一个胜字,表字舒平,乃是蜜县人氏,原本在蜜县下边的兴宝镇做夫子,后家逢变故,便辗转来桂川县谋个生路。“我同他对谈间,感觉他学识不错,当夫子给孩童们开蒙教学是绰绰有余,就是为人迂腐了些。并且,不知是否因着曾遭家变之故,总给人一种郁郁之感……这些倒也都无妨,如今程夫子那边几乎心力交瘁,照管不过许多人,分一部分到马夫子这里,我看使得。”
“爹既说使得,那必是不错的。”何长顺替他斟上一杯,笑道:“读书这种事,我自幼就不上心,爹可是行家里手。不过……”他顿了顿,正色问道:“方才说马夫子家遭遇家变,爹可有问是何变故?”
何主簿摇摇头,夹只酥鱼放进嘴里,嚼得嘎嘎有声,眯着眼吞下去,满意一笑,说道:“我没有多问,略一提那事,他便满脸颓丧,看着十分哀切,又怎好总是追问。马夫子一个瘦弱的中年文生,能有啥不清白不成?同他谈话主要为考察文章学识,又不像你查案子,须得将人祖上身家都抖个一清二楚。”
“也是,我多虑了。”何长顺笑笑,说起柳望之所言的房舍之事,何主簿闻言,也赞这是好事一桩,吩咐他明日便带马夫子去柳氏酒家详谈。议定了此事,两父子边吃边聊,尽享天伦。谈话间,何主簿问起他婚配之事,说年纪不小了,可有看上哪家姑娘?何长顺一阵尴尬,莫名想到穆迎香,接着自然想到龙蒴,背上一阵发寒,忙镇定思绪,连连摇头,说尚未有成亲念头。何主簿一听这话,兴致蔫了大半,喃喃念叨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说要请媒人去打探县城哪家姑娘适合。这些话何长顺耳朵里都听起了茧,也不辩驳,只不住给他斟酒,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天色擦黑,秦鉴倚窗看着柳氏酒家亮起灯笼,明净厅堂里客如云来,招呼声、传菜声、雅致客人间或吐出的半首诗文,各种红尘喧嚣融成一片热闹而有序的气息,笼罩整个酒家。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人汇到一起,短暂相聚后又逐一散开。小二们流水般穿行其间,各色美味源源不断送出来,在一张张桌上摆开,发出诱人的香气。人们围坐桌边,推杯换盏,笑语舞箸中,那些红亮诱人的烧肉、青翠鲜嫩的炒菜、还有奶白色的汤汁便纷纷落了肚。待人起身告辞,小二们又手脚麻利地上来,三两下收得干干净净,静待下一批客人光顾,桌椅依旧清漆透亮,地下整洁明快,像从未有人使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