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痴梦(第8/10页)

萧凤合看也不看他的东西,只盯着茶碗中浮沉的嫩叶,半晌,方摇头叹道:“翁兄,你这般人才,替赖融卖命,实在委屈了……”

翁笛闻言如遭晴天霹雳,身子晃了晃,差点没能站稳。万万想不到自己同赖老爷私下的勾搭竟被他知道,更想不到萧凤合竟是同赖老爷不对盘的,他张了几次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背心里早出了一层密密的汗。萧凤合语音不高,口气也不紧不慢,似正在谈论一件毫不相干的琐事,但嘴里吐出的字句浑如淬毒的钢针,一针针钉入翁笛的身体里。

“赖融此人一把年纪,秉性好色贪财,全无心肝,他那儿子也是草包一个,如何做得同知?州府里的官爷又不是傻子,这个位置可能许给他儿子么?弄个草包在旁,还不都是麻烦。本县李大人我已拜见过,为人正直爽快,受百姓爱戴。今上圣明,早说地方官员要廉洁奉公,州府里即便有人不作兴李大人,还真能让他下去不成?翁兄,莫做痴梦了,早日回头,你已有富贵傍身,何必还非走官道不可呢?”

翁笛冷汗扑簌而下,身子立在当地乱晃,心头憧憬的许多宏愿理想,包括此前脑中遥远而清晰的荣光,都在萧凤合轻飘飘的几句话中被击得粉碎。他想说些话,却又不知能说什么。张口结舌,双手颤抖,忽然一个不稳,手中那块晶莹而脆弱的白玉已脱手落了下去,砸在书桌角上,又翻身扑向坚硬的铜缸上,发出一声哐然,迸成几块碎屑,显然已是废了。

翁笛浑然不觉,只垂手呆看着萧凤合,浑身打颤,心里似有一团火正在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肺焦枯灼痛,又似有一盆冰定在下面,将摇曳翻腾的火苗冻住,只有肺腑里的痛楚和空虚倍加清晰。萧凤合端坐着不动,片刻后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走至翁笛身边,弯腰一一拾起碎裂的玉块,拿在手里端详片刻,轻声道:“可惜了。”说罢,他将碎块放到翁笛手里,慢慢握住翁笛的手掌,似推心置腹,却将那些碎块的棱角都握入了翁笛肉掌中。萧凤合满面殷殷,言辞恳切:“翁兄,你是聪明人,我不必多说了,前途命运之事,马虎不得啊。”

翁笛感到掌心阵阵刺痛,明白萧凤合终究是与自己不同世界的人,心底所有梦幻都如泡沫般消散了,只余凄迷与空茫。他脸色惨白,回头看着萧凤合,“萧兄……”翁笛声音嘶哑,颤声问:“我都听萧兄吩咐,只是……只是赖老爷那边,我若完不成他的托付,如何交代呢?请……请萧兄保我,日后甘愿给萧兄充做马前卒,衔环结草,肝脑涂地!”说到这儿,翁笛已是泣不成声,膝头一软,跪倒在地,头在地上撞得砰砰作响,双手紧抓住萧凤合衣摆不放。

见他这般失态,萧凤合不由皱眉,语调却依旧轻缓平静,只言你放心,萧兄哪能是那般无情之人。说罢扶他起来,让他在对面坐了,亲手斟上茶,端来茶饼与他吃。翁笛喝了几口茶,方慢慢镇定,心内依旧惶惶不安,只拿眼看着萧凤合,满脸期盼。萧凤合闲适自在,挑了挑灯花,说道:“赖融那边莫太在意了。他给你的担子本就太重,道听途说……听得有人不待见李赋声,就想把知县搞下去,是那么容易的么?你无法完成,本也不是什么大错。”

“可是,可是赖老爷那边若怪罪于我,还请……请萧兄出面转圜,小弟感激不尽!”

“哎,我怎能出面呢?我家与赖融不睦,省城里那一圈官儿都知道,你让我出面,岂不是给萧兄我难堪?”萧凤合笑笑,摇头拒绝,翁笛脸上顿时垮了下去,露出哀丧神色,想要再哀求,萧凤合已抬手止住他的话,说道:“此事终究得靠你自己,我只说一句话:投其所好。赖融此人浅薄得很,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时候不早了,我该就寝,翁兄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翁笛不敢再问,唯唯诺诺告辞了出来,每一步都似踩在云朵里,软软绵绵,歪歪倒倒,连方向都辨不清,几次被下人提醒走错,急忙折返回来,颠三倒四,好一阵方慢慢挪到了萧府大门口。

“少爷……”等在门口的心腹围上来,在翁笛耳边悄声献媚:“今晚可顺利?那玉萧公子喜欢否?”夜黑得厉害,萧府门上的红灯笼在夜风中摆动,光影半明半暗,照得四下房舍的阴影跟着乱晃,在人脸上划出阴晴不定的光影。心腹只见翁笛出来,却未将他面上死灰般的神色看分明,只当一切顺利,忙不迭地来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