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丧仪(第9/12页)
想到这里,何长顺叹了口气。翁家父子有何纠葛,他身为外人不便评论,但在桂川县做了三年捕头,本地民情了然于胸,什么乱七八糟的掌故没见过?翁老爷子日常过得如何,人皆看在眼里。老父活着不照料,人一死,儿子就大张旗鼓奔丧来了,还搞那么大的排场。若说只为博取孝子名声,又何必日日在县衙胡闹?保不齐……翁笛醉翁之意不在酒,父亲尸身是否找到怕并非那般要紧,让官府下不来台才是他真正目的。
“……捕头,要变天了,莫不是回衙门去?”何长顺正想得入神,手下人过来问道。
闻言,他抬头看看天色,确实不太妙,北边已全黑了,怕是有场大雨要下来。见弟兄们个个面露疲态,何长顺心下有些不忍,这几日委实太辛苦,今日巡视已毕,干脆早些回去。遂点头道:“大家都累了,回去吧。”
走至县衙门口,没见到翁家人,何长顺有些意外。门子出来迎接,何长顺问道:“今日翁家人没来?”
“怎的没来。”门子悄声道:“来过了,李大人还见了他们,结果他们嘴里不干不净说些……把李大人气得个了不得。”
“怎么,他们还敢在县衙放肆不成?!”听得知县都受了气,几个捕快当场炸了,嚷道:“翁家刁奴如何拿话排揎李大人的?!”
何长顺忙止住众人喧哗,细问门子当时情景,门子犹豫片刻,说道:“他们也不敢排揎李大人,只是,只是其中有个人说什么李大人若解决不好此事,就让大人丢……丢乌纱。”
“大胆!朝廷命官也由得他们这般侮辱?!”捕快们闻言皆怒了,七嘴八舌骂起来,有骂翁笛不知好歹的,有骂翁家藏污纳垢的。何长顺心里也有火,强压下了命众人安静,又问门子:“李大人做何表态?”
“大人……大人没说什么,也未令人责打这些不敬的刁奴,只是将他们赶出去,说以后再不接待翁家仆役了。但看得出大人十分气恼,回头就令何师爷去书房密谈,现在还未出来呢。”
竟是这样。何长顺心头有些不安,莫非自己的猜测靠上了?
何长顺安抚众捕快一阵,嘱咐他们莫在衙门里多话,令众人自去休息,自己往内走去。来到后院,遥看了眼书房外,只见房门紧闭,四下悄然,看起来父亲同李大人仍在内谈话。天上黑云更厚了,几丝阴风嚣叫着在人身边打旋,这场雨看来不会小。
他在院里寻了个僻静处,坐在游廊下,边看院内花木,边等父亲出来。仲春时节,草长莺飞,近日天气回温得快,廊下一株株九重葛正怒放,这树长得不高,却开得十分旺盛,姹紫嫣红配上油绿叶片,一路簇拥过来,使得弯曲游廊像浮在花海上的一条船。墙角几株高大的桐花树满挂粉色花团,压得枝条都弯了,略有风过,便有花朵纷纷扬扬跌落下来。院中央一方小小澄塘,偶有游鱼浮上,吃那落在水面上的花蕊儿。塘水如一面大镜,映着花影,越发绚丽多姿。
何长顺想起来,自己初入县衙,便是在这里拜见李大人的。他也算读书人家出身,但自小就不爱做八股文,颇喜拳脚功夫,父亲苦劝过几次读书考功名的事,都无效果,只能依了他,带他拜入杨老师傅门下学武,日日勤学苦练。后托父亲身为县衙主簿的福,谋了个捕快的活计,三年前又提了捕头,虽十分辛苦,但护得一方平安,也算得偿所愿。不论如何,好过逼他日日头悬梁、锥刺骨,净做些无用的笔头文章,却挑不起半担柴米,认不得葱蒜区别。记得那日,他因初见县令心头紧张,还失手打破了一个茶杯,回去惹得父亲好一顿训斥。
若早知李大人不是乱摆官威的迂腐之人,那只茶杯估计还能活许久。
忆及往事,何长顺自嘲地一笑,又坐片刻,开始有雨点大滴大滴落下来,很快密密匝匝,连成一片,打得树叶噼啪乱响,砸在地上便迸出一个个边缘纷乱的疤痕,天边传来隐约雷响。何长顺看着这阵急雨,心头突有些不安,这份不安让他感觉更不踏实起来。通常,这是身为捕头的直觉在告诫自己:要出事了。
翁笛招呼过一批来吊唁的客人,刚刚回房,一名心腹手下匆匆奔进来,朝他耳语:“赖老爷的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