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丧仪(第10/12页)
“哦,那个老货……”翁笛皱眉,伸手道:“拿来吧。”
心腹四下看看,确定左近无人,方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恭敬递给翁笛。翁笛一把抓过来,努努嘴,这心腹便低头退下,带上了门。
“哼,老货。我按你吩咐,日日派人去那李赋声门前闹腾,你许我的东西呢?”翁笛并不急于拆看信件,只夹在手指上晃着,边晃边说,似乎正对着赖老爷本人诘问。薄薄一封信被他捏着挥来挥去,仿佛挥动一面旗帜,又似舞动一柄利剑,这头是桂川县的乡土人情,那头是省城的官道富贵。信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在空中跃动,渐渐舞出了韵律节奏,翁笛盯着信,眼神迷蒙起来,脑袋随着它左右摇晃,双肩起伏,嘴里用方才小清音唱的调子哼唱着:
“卖了老父,换来荣华富贵,作践知县,赚得锦秀前途……”
他声音渐大,音调越唱越高,如九曲回旋的惊鸟,盘旋着直往云端里去,突然,嗓子提到顶,再高不上去,用力一挣,腔调却早尽了,那惊鸟便似从九天里直落下来,只发出两声嘶哑的赫赫。
“你说看见翁家仆役同赖融的人接触?”萧凤合斜倚在榻上,边翻书边问道:“何时的事?”他身旁鎏金镶宝的博山炉里散出缕缕香烟,如兰香味晕染在半明半暗的房里,竟发出丝丝缕缕暧昧不明的诡秘气息,熏得房里似乎又暗了几分。
“就方才。小人出门办事,见翁公子贴身伺候的人鬼鬼祟祟,同一人在街角僻静处不知说些什么,那人塞了个东西给他便匆匆去了。”
“你怎说翁公子的人鬼鬼祟祟呢?”萧凤合笑骂:“看清楚了是何人么?”
“是赖老爷家的,公子您出入赖老爷家时,那人曾在后头伺候过,嘴角上有颗黑痣,很好认。”
“哦,那人我也有印象,真抬举赖融了,他也配称老爷……”萧凤合话音未落,只听门上咔嗒一响,一人大刺刺推门进来,娇笑道:“表少爷,给您送桂糖藕粉糕来。”
房内顿时静了,连呼吸亦能听清,只缕缕香味在空中浮动,萧凤合面上冷若冰霜,那仆役也别过头,一脸不耐。倾枝浑然不觉,依旧笑道:“表少爷,我给你做了些糕点,来尝尝。”
“出去。”萧凤合将书一扔,冷冷吐出几个字。
“表少爷……”见他如此冰冷的态度,倾枝有些怕,嘴上却仍娇滴滴唤他。
“姑娘,爷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更别说这么大刺刺进来了,成什么样子。少爷这谈正事呢,你有点规矩没有?”那仆役冷笑道。
“你!”因萧凤合一直对自己和颜悦色,倾枝便存了飞上枝头给人做妾的念想,这几日里早暗暗将自己看作偏房奶奶看了。此刻听这仆役训斥自己,顿时怒了,指着他骂道:“我给表少爷送糕点,同你有什么相干,你一个下人,凭什么说我?!”说罢,转头朝萧凤合撒娇:“表少爷,你怎么也不骂他……”
“滚出去!”萧凤合的声音冰冷中带着三分怒意,腾然坐起,不待倾枝反应过来,扬手已将塌边一个玉枕砸了过来。倾枝一声尖叫,抱头躲闪,躲得慢了些,被重重砸到肩头,痛不可言,吓得脸色煞白,再不敢说一个字,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萧凤合斜眼看倾枝踉踉跄跄地远出去,哼了一声,啐道:“小贱蹄子”。仆役在旁赔笑:“少爷总那样温存,莫怪这些女人一个个软了骨头,没脸没皮地贴上来。”
“哼,女人……”萧凤合冷笑:“要么如家里那只母老虎,要么如死鱼,要么,就如这个般低贱,有何可亲之处?”他扭头看着仆役,嗅了嗅空中浓酽的香气,皱眉道:“那日让做的香呢,怎还不送来?六斤这人憨直有余,机变不足,又无甚魄力,让他办事总要拖个两三天才拿得出来。”
“哦,是了,正要跟您禀报此事,那丫头就来打岔。香已好了,龙家当家的送了来,因不知是否合您脾胃,下头人不敢接收,都在外头厅里侯着,您看……是否出去瞧瞧?”
“哦?香已好了?”萧凤合闻言转怒为喜,笑道:“那便出去看看。”说罢下了榻,大步朝外走去。
倾枝捂着肩膀,惊惶奔走,眼里噙着泪,心里搅成了一团乱麻。表少爷怎会突然翻脸呢?他不是最温柔不过的人吗?他不是总夸自己活泼俏丽的吗?表少爷……他不像老爷,迂腐严肃,满嘴之乎者也,圣人文章;也不似太太,成日间吃斋念佛,却连县令是谁也说不出来;他不像小姐,满心里只有女工绣花,日日蹲在房里等着嫁人,对县城外的广阔生活全无兴趣;他更不似其他仆役那样粗陋浅薄,每日只晓得围在墙根底下闲话,个个张开大嘴露出黄牙,说东家丫头标致,西家小厮赌钱又赢了一笔,间或拿眼觑她们这些丫鬟,嘿嘿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