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波月洞(第8/18页)
都知道他是想待在一处,面对面看着,好叫妖精难动手脚。
一面想:每个夜晚都是妖魅的欢狂,我们没道理拒绝。另一面想:这的确是个能确保安全的办法,何乐不为。鬼怀鬼胎,人有人想,各自心里迅速转了三百六十五个念头。——好,那就在一起,过这一夜。都知道只此一夜。
暗地惴惴不安。
良宵短,寒夜长,竟然要在一起面对,是与黑夜对峙,还是直面其它,那些百转千回交集的百感——
行者举轻若重,沉默寡言地须臾不离三藏身侧,生怕系着心头千钧重负的绳子终于绷断,堕下来击痛击溃他的意志。一夜之间,倘若妖魔还敢痴心妄想、作乱生事,他绝对会痛下杀手片甲不留。所以,绝对绝对不要惹我,安分一点吧,请了!但愿什么事也不要发生地过去。但愿什么事也不曾发生。那就好了,对谁都是一条明路吧,也是唯一的去路。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妖魔神仙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生存在世都不容易,一秤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璨然一笑,我知道,你去你的西天,我眷恋我的红尘,你升仙,我堕落,的确就好了。就看你怎么对我了,你都不敢看我么?一秤金靠着黄袍怪,笑盈盈地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行者。你都不敢看我么?你知道你自己欠我一条命么?不留你,你就这么走了?经过我这里还能就轻易地走了?心里的恚怒越来越盛起来,我知道一晚上不长,等一晚上,你们就走了,什么事都不会有,我都等了那么多那么多个寒冷的晚上,再多一天,我又有什么计较的?可是,既然我等了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个寒冷一百倍的晚上,我,就这么毫不计较,看你举重若轻地走掉?怎么可以这样!尤其是你的态度,惹恼了我,我是明知不可为而为的,我可是会什么都不顾的!你,可,不,能,怪,我。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艳丽妩媚。一切在你,可说不定在我。
三藏知道这是注定要通过的关隘。
黄袍怪想动手。他的女皇现在在他怀里,比他一千次幻想的还要美,千娇百媚的宝贝人儿啊,假如能杀死行者,得到三藏的心,他们将永远有这么好的日子,极乐的世界。为什么她迟迟不动手,她害怕么?他要让她看到我是她最凌厉的宝剑,她将永远不必再害怕;她还有什么顾虑,什么不忍心不舍得犹豫难决的吗?他简直想动手了,夜长梦多,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等一下,还一下,只一下。
沙一如既往地安静,心里也一样安静么?行者,一秤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即使是让她为你再死一次,她也是愿意的,这你又知不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她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你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你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么?百花羞伸着长长的腿,端起酒樽浅浅地啜了一口血红血红的酒,眼睛从遮住眼睛的发丝当中看上来,猫一样转来转去地看人。好,好得很啊。
八戒且在把酒言欢:“来来来,喝这一杯酒,同消万古愁。”
乐人吹弹着诡异的曲调,拍打着魅惑的皮鼓,妖魅幻化成男女,跳着人间没有的姿势,佩环铃铛叮呤作响,但都不喧哗,像一群影子在西风吹冷的画屏上游走舞动,就像活人操纵皮剪出来的偶人在幕布上活动,为的也是慰藉亡灵。看的人不禁有些神伤。
天玑穴势低,在波月洞中心,但地层错开,使一半破开,露天,显得在腹谷中,四面山石高出。行者见到了曾见过一次的桃花,果真是桃花,他还当是自己一厢情愿,空中看不真切,是樱花,或梅花,或别的,但现在有几片桃花瓣飞了进来,要沾在鬓边、眉梢、嘴角……坐下垫着的银白色蓝灰色的狐狸皮毛紧闭双眼,好像要哭泣了,拥着这些皮裘,还是感觉到有一点儿冷。
飘下来的花瓣颜色变浅了,颜色没有了,是雪花了呵,两片三片从天空中飘下来。
行者有点坐不住了。心变得快要软了,于是难再坐下去。
这时候一秤金不知是也同样坐不下去,还是知道了他,她飘出黄袍怪的怀抱,佯装打了个呵欠,笑道:“我实在困了,失陪了。”随着不曾发出的一声幽兰香气似的叹息从侧面一扇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