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波月洞(第7/18页)
一秤金静静地道:“我必须考虑替那七百条命考虑,谁成精都不容易,五百年一千年的,我也不能牺牲他们毁于一旦。”
她也停了停,又道:“就先这样吧,等他们到来,开城门,放桥,迎客。没我的命令不可以动手。”
黄衣男子道:“是。”
一秤金道:“反正他们要走也得等明朝。还有一晚上。”
黄衣男子走了出去。
百花羞底下吩咐各方面人手,做好周密的部署。她的皮肤泛着一层麦子的金黄,眼神像麦芒一样尖锐。“时机到了。”她说,与先前慵懒的模样判若两人,她扫了眼自己大腿外侧的一小片铜钱形状斑痕,接着狠狠地盯了很长的一眼她说话的对象。她的腿结实而修长,随时准备踹碎人的心肝。剪齐的短头发束成两股,贴着俊俏的头颅披下来。她心狠手辣地笑了,白牙寒光一闪。就等这一刻。
夜幕笼罩,月华和星光在雪地上反射出惨淡的光,连同远处的山峰,像海面上露出的冰山。三藏一行进入狭谷,两侧绝壁,车不得方轨,骑不能并行,来到行者在高空处所见的银蓝色涧水前,隔着涧水就是那座城池,像上古时候漆黑沉默的巨兽,虎视眈眈按兵不动。城门紧锁,上悬“波月洞”三个大字,在暗夜里凄厉地突现出来,媸媸散着寒气,再一看,是用无数白骨堆砌而成,互相勾搭,发出无声的呜咽。涧水便成为了天然的护城河,比预计的更深陡宽阔,黑幽幽地,彻底澄清的水光时隐时现,水声訇訇。
八戒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拿眼睛斜着看行者。
沙也忍不住道:“我们真的要进去么?”
三藏下马,走上前去,扬声道:“我们是东土大唐往西天取经的,今到贵处,天色已晚,特来告借一宿,天明就行。”
行者觉得怕了。
三藏话音一落,城上的吊桥悄无声息地放了下来,铺伸到他们面前。
城门洞开,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个好听气派的男子声音悠悠道:“哦,是唐三藏。”
成列排驾的鬼魅鱼贯出来左右两边直排到吊桥中央,幢幡、帷幔漫天飞舞,三檐罗盖、五色旌旗如云,幻化的鬼魅多的是妖艳的女子、健硕的男子,女子蛮腰舒展、步动风流、妖娆俊俏,男子的身体和灵活的神情像豹和鹿一样迷人可爱,散发间缀珠翠玉箍,腰间系着金丝莲花百宝的带子,手腕脚踝嘟噜着大串玲珑璎珞。中间抬出一巨宽阔华贵的步辇,孔雀羽毛做的掌扇遮着銮驾,一个男子坐在正中,身披黄地花蟒缠金袍,广袖飘迎,头上戴了乌沙浅浅抹额的冠帽,膝上偎着一个女子,正是一秤金,斜亸红绡,云鬟略纾,尘染蛾眉,秋波湛湛。
行者的怒火在胸口像未熄的余烬忽地通了风又烧了起来,他冷冷地看着她,她的嘴唇、她的漠然的眼神、她的轻浮劲儿,显而易见的这是个薄情寡义、不知廉耻的家伙,妖精就是妖精,——自己怎么明知故犯地指望起她的薄情寡义来了,真是好笑,忘了,跟妖精谈什么情义,哈哈!——行者知道自己是嫉妒了。不知道的时候也恼火,知道了还是恼火。不就是个妖精么!他这么想的时候,却分明看到她端庄高贵得胜过任何一个仙子,于是变得不肯定了:不就是个妖精么?
一秤金仿仿佛听见他的念头,撇嘴讥笑了一下: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我就比你低了呢?
黄袍怪轻描淡写地说道:“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这就请过来吧。”
三藏点点头,抬脚就往桥上走去,步子不快,但很稳定。行者等人便紧紧相随。只见那桥两边涧水深不可测,一只翅尖带一点赤朱的黑鸟飞过,在水里映见自己的形影,心惊坠落。吊桥像巨兽吐出的舌,时刻可能卷起吞噬他们的性命,行者等人也随时准备应付变故。桥很长,从这头走到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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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这么场家家戏给谁看的!百花羞紧盯着局面。一秤金圣主公向来是赤金袍加身,通天冠束发,斜倚宝座,好像坐在混浊尘世的屋顶上,她的冷漠是雪封前年成冰、枯木万年成炭,一笑颠倒众生。她红袖罗裙下匍匐的是骠悍凶残的百兽之王,他还哪里有一点王的样子?人形都不变了,在她那里就做匹斑斓大虎,常效犬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一刻高高在上,说到底还是她吊上去的傀儡。傀儡,百花羞想到便暗自笑了笑。三藏、行者等人随一秤金、黄袍怪过桥、入城,过了天枢穴、天璇穴。波月洞内主要七大洞穴相连,以北斗星命名。一秤金领袖群妖、谋略超凡,黄袍怪则为她冲锋陷阵,而又能独当一面,百花羞辅佐内政、运筹帷幄,另外还有鹿左辅、雕右弼,南北燃眉童子、蓝田青衣守护呼应,环环密接,部署森严,百花羞心里又把各部位一一想了一遍,可以了。三藏、行者已到天玑穴,坐下,寒暄。天玑,令星,主中祸。黄袍怪敬以素酒,三藏谢绝,八戒饮过,可是百花羞发现这个汉子喝之前细心地察过了酒里有没有下毒,他谈笑风生着,但从没有一刻掉以轻心,他一直在小心观察地形和黄袍怪等人的动向,在厅堂里他看似随便地走了一圈摸摸动动,已经试探了各个角落有否机关,然后他笑着提出:相聚难,良宵短,不如相伴至日出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