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七章 呓树。信仰战争(第5/7页)

一个晚上,我自夜市高价购得一具古铠甲,如获至宝呵。回到住所,点燃高烛,微光冉冉。在一人高刨削光整的冰面上淋上墨汁,所淋之处,人影倒映。立定,双手在背后束系绑带,缓缓呈上鲜红兽鬃的头盔,注视自己。镜中的敌人,镜中的自身困惑诸多,此刻,放弃所有疑虑与思索。凝视。古剑出销,勇气顿生于胸。我感觉到自己灵魂在颤抖,轻触左胸的铜镂纹章,上面刻着古体文字:存亡只为荣耀,荣耀即为历史。

顿时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全然复苏,即便这种骤然复苏的记忆不曾带给我具体形象,记忆碎片依然碎裂一地,却带给我失落已久的决心。是的,当勇气贯通于胸,我已洞察曾经的身份:战士。

地铁。这座城市的标志。人流汇聚于此,拥挤在机械与电的躯壳里穿行于地底轨道,四通而八达。许多早晨的记忆,始于地铁,嗅着身边人群沉滞昏眠的气味,我昏昏欲睡。偶尔,在奶黄色的车厢顶灯之下,我隔着玻璃听见地下隧道传来嘶吼般的风声,像原始而粗暴的生命。回顾身边,充斥陌生人的车厢,他们脸上皆挂着倦意,倦意已为常态。而我在众人之中,我是安全的。

我亦昏昏欲睡。生活以如此的面目日复一日,对自己唯一的保护,便是选择遗忘记忆。而这选择权本身,已成为了我唯一的自信,让我相信我仍然是可以自控的。

有三段经历,使我开始无法信任自己的记忆。

第一段经历关于一个细节。那天我如常赶到公司,如常在考勤表上签字,却骤然发现一个月内,有数天的签到笔迹与我本人全然不符,甚至记忆里确凿无疑的前一天的签字,竟也呈现异样的笔迹。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是否我的身体存在出于本能的保护机制,可以取代我的自我意识而让我在工作时成为另一个人?我感激这种可能性。

第二段经历关于一场旷工。只因听信前夜酒吧中陌路老者的劝说,我决定不向工厂的任何人做任何通报,给予自己一天自由,以一双与世无争的眼睛重新审视这座城市。拂晓,当众人在城市的各处苏醒,人流汇聚在各地铁入口时,我按捺自己归群的内心暗示,止步于地下列车的闸机之前。我走上街头,看着整条街的人渐渐走空,血一遍遍涌上太阳穴,感触打破常规的紧张与孤独感。我发现有东西在引诱我,召唤我。我走向井,不由自主地。奇妙的水光在深处荡漾。我跪于井台,缓缓献上双眼注视井壁深处,涟涟水光渐而变得透明,透过井水表层,我看见雨的影像,看见城市没入阴郁,烟雾低垂弥漫,看见楼宇们缄默浸润在咸腥雨水里;看见幼子们在井中出世,扒抓着井壁缓缓上浮,爬过井口跌落在地。入迷只在刹那,魔咒轻吐,疑问自然蒸发。意识不知不觉钻入井里,在一场雨季里神游,当我回过神时,发现已置身于黄昏的车水马龙。

第三段经历关于一种色调。公司。办公室。打字员、客户、以及图纸。他们重复劳作,一如既往的平淡而苍白。接待办公桌之上,缓缓踱过一名女子,红丝袜,红绸巾。半空随着轻盈的步伐点过,鲜红的色线缓缓划伤我的眼睛。是苏醒的感觉。视界分裂了。二分之一的瞳仁窥视二分之一的真实。没人觉察出异样,众人工作不止。悚于这惊人的自律,我不得不强压满心好奇,而只一瞬,意识便为白昼的苍白所吞下。灵魂出窍一指之隙。我已动弹不得,旁观这名男子与众人熔为一体,庸碌不止,被愚蠢和安全感彻底麻痹。女孩缓缓踱步,消失在白色墙壁。

昼的记忆周而复始地渐渐苍白渐渐消褪。这些混乱的记忆是一种启示,仿佛告诉我记忆的本能便是渐渐褪色,褪去我珍爱的、厌恶的、无足轻重的。这是人保护自己的本能。

如此,我沦为光天化日之下的废墟。

地铁,人流汹涌。又一个夜幕如往日般降临。那些唯唯诺诺的职业人,此刻脱下昼的外衣,成为自己。在夜的独自时光,他们又如何审视自身呢。夜雨飘飘,窗外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我拉紧窗帘,回首室内,点起一支白烛。

斗室,长方镜。战士身披铠甲,手执长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