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七章 呓树。信仰战争(第4/7页)
孩子默默点头。他险些成为猎手的猎物,公司设法赚取利润的牺牲品。
“下次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孩子。”
“是的,先生。是的。”
一个夜里,我扑杀了一只蛾子,部分出于厌恶,部分出于仇恨。作为拜翼教徒,我本该对这类拥有羽翼的生物满怀崇敬之情,然而正是这一教规的存在,才令我心生杀意。那只蛾子攀伏于深巷街墙的暗角,我路过,手中正持着从夜市中收集而来的古剑,随兴而挥,当剑锋刺入蛾子斑花多毛的脊背,如意料中柔软。浆汁溢流。那只生物的短翼猛烈扑打了数下,我伸脚踩住它肥软的腹节。终于不再动弹。
幸而,没有人看见这一幕,更不会为教会所知。
根据拜翼教经文的记载,蛾子是魔王派来监视人间的使者,它能目睹所有善行与恶行,并传达至魔王耳边。当我掏出纸巾抹去剑锋上的浆汁之时,忽然忆起的这段教义令我心寒,我一时间担心遭受冥冥之中的惩罚。可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的手臂并未化为一支枯木,我的眼睛也不曾失去光明。我毫发无损,唯一失去的,便是我对魔王的最后敬畏。
没有人见过蛾子的幼虫。曾有位老者说,在他的记忆中似见过伏栖在地底蛾之幼虫,透过地下列车污迹斑斑的圆形舷窗,幼虫有着人的半身躯,自腹部以下半身为节肢躯干,在黑暗中缓缓蠕动。
老者的故事听来分外陌生,或许我鲜有在地铁上保持主动意识的记忆。作为这个城市的绝多数,所谓的职业人,失业带来的饥饿、羞辱感的恐惧真切地胜过了所谓的主的惩罚。是的,我过着规律而沉闷的生活:清晨,搭乘地下列车赶赴工厂;白日之下工作不息;傍晚,搭乘地下列车回到住所。只消合上双眼,便可听见列车轱辘碰擦铁轨的节奏。而一旦依靠在列车车厢,选择性记忆丧失症便让我淡忘白日的所作所为。
立于车厢之中,自问:我为何而来。
全然不得而知。
倘若绞尽脑汁使劲回忆,仍可浮起为数不久的白昼记忆。破碎的街砖,植物积灰的厚实肉瓣,小广场,羽鸽成群在身前飞散;伸手,大楼黝黑入口的旋转门缓缓转动,老旧的旋转门唯有铁质把手光滑噌亮,再往前,深黑宽广的工厂穹顶瞬间吞没了作为职业人的我。
行走在白日之下,人不曾举头窥看天空。环形山的轮廓已不再显现,抬眼只见刺目的亮白郁积。那注定是一张天空的白瓷铸制面具。幻想自己若身为不停生长的巨人,势必将撑破这座深穹。我停下脚步,径直向上伸出手,却触碰不到。
因此只有夜的形状才是可触及的。
夜市。即便嘈杂的人声亦可轻易点燃听觉,各种感觉由此复燃。灯火微光,手指缓缓移动在摊贩展示的奇异古器,无须摊主介绍,各种想象画面应时而生:精致而宽大的石雕断翅,断裂面已被触摸得光滑,这曾属于一座使者的塑像,妄图飞越城市的窃贼至夜后悄悄将其凿落,他戴着断翅从高处跃下,粉身碎骨;刻绘俊美少年的花盆底铸胚虬曲植根,它的女主人想必如盆中曾盛开的花朵般极盛绽放,然后再由青春至枯萎;更多的,则是锈迹斑斑的武器——粗糙的斧钺沉重无比,立在尸堆之上的巨汉挥舞劈开了向他身后悄悄靠近一人的肩胛骨,将之包围的敌人谦卑地躲在尸堆之下方盾之后,满怀仇恨及恐惧;黯淡的鎏金剑把,以及残断剑刃,老国王在膝盖上折断了佩剑,将之交给盛气的对手;无弦弯弓,箭篓残余一支翎毛箭,更多的箭留在一只巨兽身体之中,裹尸布被缓缓拉至老者的双眼,低垂而龟裂的顶穹之下,那只被砍下的巨兽头骨空余深深盲洞;绘制同一种纹章的厚重盾牌堆砌在角落,布满了箭的孔洞,断粮断水的家族打开城堡大门,列队步向数倍于己的敌众,他们以自己的死亡宣誓荣耀。
传言这片土地曾为一片古战场,关于历史只有一个词可形容:举戈相戮。那是多么简单的欲望和决心。此刻,时而悲恸时而微笑时而凝重的陌生人与夜行者们摩肩擦踵,默行于夜市,无人关注,无人与之言语,他的手指默默触摸那些沉睡已久的古器,后者在他的触摸之下依然昏昏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