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4/23页)

眼下,午夜正在逼近。

鹅卵石上开始升腾起一片薄雾。广场上竖着座装饰性的钟楼,每隔十五分钟,钟面上的活门就会打开,两个精巧的小机器人呼呼地跑出来敲敲打打。

现在离午夜还有十五分钟。小亡冷得直打哆嗦,但与此同时,羞耻和固执的深红色火焰在他心里熊熊燃烧,比地狱的斜坡还要烫人。他往手指上吹气,让自己有点事儿干;集市快散了,整个广场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小亡抬眼盯住冰冻的天空,好躲开他们的目光。

绝大多数摆摊的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回家去了。就连卖热肉派的男人也不再吆喝,而是完全不顾自己身份,拿起一个派大嚼起来。

先前那群很有希望的年轻人只剩下了小亡,他的最后一个同伴消失在几个钟头之前,那是个斜眼、驼背、猛流鼻涕的家伙,而绵羊岭唯一一个拿执照的乞丐宣布说,此人正是再理想不过的材料。先前站在小亡另一边的小伙子跟了个造玩具的。他们一个个都走了——泥瓦匠、兽医、刺客、绸布商人、制桶工、骗子,还有农民。再过几分钟就是新年,一百个男孩儿都会满怀希望地开始他们的职业生涯,提供别人需要的服务,过上全新的、富有意义的生活,美好的前景就要在他们面前展开。

小亡悲苦地思索着,为什么就他没人要?他一直试着摆出高尚的样子,每看见一位可能成为自己师父的人,他都直直地盯住他们的眼睛,好让对方深刻地理解自己上佳的天性和各种极其可爱的品质,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没能产生正确的效果。

“想来块热肉派吗?”他老爸问。

“不。”

“他在减价呢。”

“不了,谢谢。”

“哦。”

勒泽克犹豫了半晌。

“我可以去问问他,看他是不是需要一个学徒。”他热心地说,“很可靠的,餐饮业。”

“我不认为他需要。”

“嗯,很可能。”勒泽克说,“多半是个单干的行当,我猜。反正他现在也走了。这样吧,我的留点儿给你。”

“我其实不怎么饿,爸爸。”

“里头基本上没啥软骨呢。”

“嗯,不过还是谢谢你。”

“哦。”勒泽克有些泄气。他在附近跳了跳,好让脚上的血管活动活动,接着又嘶嘶地吹了几段听不出调子的小曲。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说点儿啥,比如提些建议什么的,指出生命中难免会有起起落落,然后伸出胳膊搂住儿子的肩膀,大谈特谈成长的烦恼,由此说明——简而言之一句话——世界不过是条好笑的老鞋带,人永远不应该,打个比方说,太过骄傲,竟然拒绝一块上好的热肉派。

现在只剩他俩了。这年的最后一场雾攥紧了抓住鹅卵石的拳头。

在他们头顶,高高的钟楼里一个嵌齿轮叮当一声,牵动杠杆释放了一个棘齿,一个沉甸甸的铅球随之落下。金属摩擦发出可怕的噪音,钟面上的活门滑开,把敲钟的小人放了出来。两个小东西抽筋似的挥动着锤子,仿佛染上了机器人的关节炎,它们开始敲响新的一天。

“那,得了。”勒泽克满怀希望地说。他们得找个地方过夜——除夕你是别想在山里赶路的。也许能在哪儿找着个马厩……

“敲最后一下之前都不是午夜。”小亡心不在焉地说。

勒泽克耸耸肩。这个儿子固执得紧,他也无计可施。

“好吧。”他说,“那咱们就再等等。”

正在这时,他们听见了马蹄的嗒嗒声,它回荡在清冷的广场上,其喧哗程度绝非一般的声响可比。事实上,用“嗒嗒”这个词来描绘这动静可谓异乎寻常地不准确:“嗒嗒”让人联想到一匹欢蹦乱跳的小马驹,很可能还戴着顶草帽,帽子上专门为耳朵戳了两个洞;而这声音却明明白白地暗示着,草帽是绝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

马从中轴方向一路跑进了广场,它一身白毛,高大威武,潮湿的肋下冒出热气,四蹄踏在鹅卵石上激起点点火星。看它奔跑时那骄傲的样子,就好像匹战马似的;它显然没戴什么草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