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墨西哥托马坦镇贝尼托华雷斯医院 Benito Juare'z Infirmary, Tomatla(第8/12页)
“他做完之后,把屠宰过的尸体扔到了海里。很快,船上就放满了一条条的肉和一块块器官,在太阳底下晒干。我们害怕得蜷缩起来。我们尽量不朝这些东西看。气味很久都散不去。
“下一次厨师走近的时候,母亲打了他一个耳光,一个重重的耳光,在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尖厉的声响。母亲的这个动作十分令人震惊。这是一个英勇的行为。它显示了勇气、怜悯、悲伤和勇敢。这是为了纪念那个可怜的水手。这是为了挽回他的尊严。
“我惊呆了。厨师也惊呆了。母亲直视着他,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我注意到他故意不去看她的眼睛。
“我们退回到自己的地方。我一直在她身边。我心里既充满了对她的狂热钦佩,也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母亲一直在注意观察他。两天后她看见他那么做了。他尽量小心翼翼,但她还是看见他把手放到嘴边。她叫了起来:‘我看见你了!刚才你吃了一块!你说过那是做鱼饵用的!我知道。你这个怪物!你这头动物!你怎么能这么做?他是个人啊!他是你的同类!’如果她指望他会感到羞愧,会把它吐出来,然后崩溃、道歉,那她就错了。他一直在嚼。事实上,他抬起头来,很公开地把剩下的一条肉放进了嘴里。‘味道像猪肉。’他咕哝道。母亲猛地转过身去,以此来表示愤慨和厌恶。他又吃了一条。‘我已经感到强壮多了。’他咕哝道。他专心钓鱼。
“我们各自占据着救生艇的一端。意志力能够筑起高墙,这真有意思。一天天过去了,好像他并不存在。
“但我们不能完全忽略他。他是个畜牲,但是个实用的畜牲。他双手灵巧,而且了解大海。他脑子里尽是好主意。就是他想起来造一只筏子捕鱼。我们活了下来,这全得感谢他。我尽力帮助他。他脾气很急躁,老是对我吼,侮辱我。
“母亲和我没有吃水手的尸体,一口也没吃,尽管我们因为没有吃的而变得虚弱,但我们开始吃厨师从海里抓到的东西。母亲一辈子是个素食主义者,却开始吃生鱼和生海龟。那段日子对她来说非常艰难。她一直没有从强烈反应中恢复过来。这对我来说容易得多。我发现饥饿让什么东西都变好吃了。
“当你的生命获得暂时解救的时候,你不可能不对那个解救你的人感到一些友好之情。当厨师拽上来一只海龟或是一条大鲯鳅时,那真是令人兴奋的时刻。我们咧开嘴笑起来,有好几个小时胸中都感到热乎乎的。母亲和厨师文明地交谈,甚至开起了玩笑。在这样的时候,我带着——是的——带着温柔的感情看着他。带着爱。我想象我们是可靠的朋友。即使在脾气好的时候,他也是个粗俗的人,但是我们假装没注意到,甚至对自己也这么假装。他说我们会来到一座小岛上。那是我们最大的希望。我们费尽眼神,在地平线上搜寻小岛,而小岛却一直没有出现。那是他偷食物和水的时候。
“了无生气的无边无际的太平洋像一座高墙竖在我们周围。我从来不认为我们能绕出去。
“他杀死了她。厨师杀死了我母亲。我们在挨饿。我很虚弱。我抓不住海龟。就因为我,我们没抓住海龟。他打了我。母亲打了他。他回手打了她。她转身对我说:‘走!’一边把我朝小筏子推过去。我朝小筏子跳去。我以为她要和我一起去。我落到了水里。我匆忙爬到了筏子上。他们在搏斗。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我母亲在和一个成年男人搏斗。他很灵巧,肌肉发达。他抓住她的手腕,拧了过来。她尖叫一声,倒了下去。他过去骑到她身上。刀拿出来了。他把刀举了起来。刀落了下来。再举起来的时候——刀是红的。刀不断地举起又落下。我看不见她。她在船底。我只看见他。他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他朝我扔了一个什么东西。一道血打在了我脸上。没有一条鞭子能比这打得更疼了。我手上捧着母亲的头颅。我松开手。它掉进水里,周围腾起一团血雾,她的一绺头发像一条尾巴拖在后面。鱼绕着圈向头颅俯冲过去,直到一条鲨鱼的长长的灰色影子挡住了它的去路,它不见了。我抬起头来。我看不见他。他正躲在船底。他在把我母亲的身体扔到船外面的时候出现了。他的嘴是红的。水里乱糟糟地挤满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