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萨满(第2/8页)
教士的讲述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很新鲜的体验。听众茫然、迷惑,眼神里始终闪动着浓浓的兴趣。他们最喜欢旧约里的创世纪和出埃及记,却对耶稣降生保持着一种略带揶揄的敬畏态度。很可惜的是,圣心会曾经感化的那些信徒并没出现在教士面前,他们不是被杀掉了,就是被吓破了胆,不敢露面。
接触多了,柯罗威教士发现赤峰的居民有一种淳朴的天性:他们在谈论生意、祈求健康、出门远行和诅咒仇敌时,会成为不同神祇的信徒,哪怕这些神明不属于同一体系,甚至自相矛盾,他们也处之安泰,并不会因信仰冲突而纠结,更不会觉得困惑或为难。正如承德司铎评价的那样,赤峰居民的信仰是一团模棱两可的雾气,模糊不堪,难以捉摸,他们的精神世界凝结成形态不一的信仰支柱,每次都不相同。
在教士看来,就好像在这些人的脑袋里,有一个庞杂的动物园。在这个动物园里面,聚集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它们待在自己的院舍里,彼此相安无事,有时候还好奇地串串门。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可以完全占据整个动物园。同时,赤峰的居民们还天真地认为,整个世界就该如此运转。
柯罗威教士忽然有点儿明白沙格德尔那句话了:“草原的天空宽旷得很,每一只鸟儿都可以尽情飞翔。”
尽管在信仰的传达上,教士暂时无法取得进展,但动物园的建设却是实实在在地在推进。乐观估计,动物园有望在秋天落叶之后竣工。整个建设过程很顺利,唯一的意外是拱门在搭建时坍塌了一次,弄伤了四个泥水匠。
这纯粹是一次意外。工匠们搭拱门时,要先把两边门框做成半悬空的曲形,下方用裹了稻草的泥柱托起来,然后再将两边曲形合拢。可在施工过程中,一个工匠误将运土料的独轮车撞在泥柱上,结果柱子一下被撞断,连带着上面的半个曲形以及四个正磨边的工匠全跌落下来。
这四个工匠伤得并不算重,最厉害的也不过是小腿骨折。可是有些人却不这么认为。很快就有楞色寺的喇嘛过来,脸色阴沉地与教士交涉。
喇嘛说,这些工匠虽然可以自由出来做工,身籍却属于楞色寺,因此他有权利代表他们来进行交涉。柯罗威教士本来以为只要支付一笔汤药费就够了,可喇嘛提出的条件却让他大吃一惊。
楞色寺的喇嘛表示,大象和狮子是如来两位胁侍的灵兽,它们下凡也理应在楞色寺,而不是在洋教的地盘。既然楞色寺的瓦匠在动物园受的伤,那么只要把这两头动物赔偿过来就可以了。
柯罗威教士对这套说辞感到很愤怒,认为简直荒唐绝顶。万福和虎贲乃是教士受了上帝的启示,千辛万苦从京城运来的,怎么就成了佛祖的灵兽?就算是佛祖的灵兽,也轮不到楞色寺来接收。
第一次谈判就这样不欢而散。
可楞色寺态度很强硬,威胁说要让四位工匠上告官府,声称洋教仗势欺人,拖欠工钱还打伤工人。赤峰州对这种事相当敏感,金丹道当初闹事的由头之一,就是圣心会的神父枪杀了金丹道的一个首领。当地官府可不敢承受第二次教案的冲击。
这时一位脚行的老板找到柯罗威教士,也许是单纯出于好心,也许是楞色寺唯恐这位远道而来的洋人不知其中利害,特意委托这位老板把微妙之处解释给他听。但柯罗威教士态度很坚决,无论如何也不松口。脚行老板无可奈何地离去了,临走前叮嘱了一句:“柯长老,楞色寺里,住的可不只是喇嘛。”
教士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老板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接下来的数日里,工地上的怪事层出不穷。不是物料被偷走许多,就是脚手架莫名坍塌,或是在工人们吃饭的木桶里屡屡发现沙鼠腐烂的尸体。甚至还有一次,火头从搭到一半的屋子里冒出来,幸亏扑救及时。谣言开始在工人之间悄然流传,有人说这个动物园是用来拘押灵兽的,所以惹来佛祖不满。不少人吓得赶紧辞工,劳动力一下子发生了短缺。
教士告到官府,可官府只派了几个捕头象征性地转了一圈。
杜知州委婉地告诉教士,这两头灵兽的存在让楞色寺很尴尬。他们一向以黄教在卓索图盟、昭乌达地区的传法正统自居,如果动物园建立起来,菩萨灵兽降临在楞色寺之外,这对信徒们将是个很大的打击。喇嘛们不能否定沙格德尔的认证,他们只能顺着民意,要求把万福和虎贲接去楞色寺,如此才能维持住自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