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见证石(第7/10页)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照顾我的博瑞屈一副快活的模样,有说有笑、脾气很好,让我完全想不透此中因由。他步履轻快、信心十足,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看来我受伤竟让他心情如此大好,这使我更加沮丧了。但我在床上躺了两天之后,博瑞屈告诉我说再继续躺着不动就有害健康了,如果我希望伤势恢复得好一点,就该起来动一动。然后他找了一堆小事让我做,这些事做起来都不吃力,但足以让我忙不过来,因为我常常需要停下来休息。现在想起来,我相信他的主要目的其实不在于要我运动,而是不让我闲着,因为之前两天我就只是躺在床上、瞪着墙壁、鄙视自己。面对我这毫无松懈迹象的沮丧,连铁匠都开始没胃口吃东西了。然而铁匠仍是我唯一真正的安慰。跟着我在马厩里走来走去就是它这辈子最纯粹的享受了,它把闻到的、看到的东西都传达给我,强烈得让我重新记起我初次来到博瑞屈的世界时的那种惊奇之感,尽管我现在非常低落。铁匠对我的占有欲也强到了不讲理的地步,连煤灰闻我它都不许,结果被母老虎凶了一下,吓得它哀叫着躲到我脚边。

隔天我求博瑞屈让我自己分配时间,然后我去了公鹿堡城里。进城的路花了我长得前所未有的一段时间,但我缓慢的步伐让铁匠很高兴,因为这样它就有时间可以在沿路的每一堆草、每一棵树旁边好好地闻一闻。我本来以为见到莫莉可以让我心情好一点,但我走到蜡烛店的时候她正在忙,因为有即将开航的船订了三大批货。我坐在店里的壁炉旁,她父亲坐在我对面,一边喝酒一边瞪着我。虽然生病让他体力衰退,但他的个性还是没有改变,有些时候他还有些力气坐起来,但也就有力气喝酒。过了一会儿我就放弃努力找些话题这件事,只是看着他边喝酒边骂他女儿,莫莉则忙得团团转,既要有效率地工作又要亲切地招待顾客。这一切可悲的、小家子气的生活令我感到沮丧。

到了中午,她告诉她父亲说她要把店关起来,去送一批货。她把一个挂满蜡烛的架子交给我拿,自己也抱了一堆,然后我们扣上门栓离开。她的父亲喝醉了,咒骂声从我们身后传来,但她置之不理。一走进清冷的冬风里,莫莉就快步走到店后面,我也跟着走去。她示意要我安静,然后她打开后门把手里的蜡烛通通放了进去,我手上的也放在了那里,然后我们离开。

我们在城里随意走了一阵,没怎么交谈。她提起我脸上的瘀血,我只说是我摔伤了。冷风无情地吹着,市场里的摊子几乎全都空着,既没有顾客也没有卖主。她放了很多心思在铁匠身上,让铁匠快乐得不得了。走回店的路上我们在一家茶馆停留,她请我喝加了糖和香料的热酒,然后跟铁匠玩了很久,它整个身体翻过来躺在地上,所有的思绪都在她亲切的感情中打滚。我突然想到铁匠是那么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情绪,然而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它的情绪,除了最肤浅的那些。我轻轻朝她探寻,但发现她今天似乎是飘忽不定的,像某种香味,刚闻到的时候很强,但在一阵风过后马上又变得微弱起来。我知道我可以坚持更深入地探寻,但不知怎么的觉得这样很没有意义,一种孤独感笼罩了我,想到她对我也永远只能像对铁匠一样仅有模糊的意识,一股致命的忧郁便滚滚而来。因此我把她对我讲的简短话语当作是小鸟在啄食干面包屑,也没有去触动她悬在我们之间的沉默的帘幕。不久后她说她不能再耽搁了,否则会有麻烦,因为即使她父亲已经没有力气打她,但他还是可以把酒杯摔到地上,或者弄翻一架子一架子的东西,以表示被冷落让他很不高兴。她说出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古怪的浅笑,仿佛如果我们能想办法把他的行为看成是有趣的,这件事就不会显得这么糟糕。我笑不出来,她的眼神从我脸上移开。

我帮她穿起斗蓬,我们离开茶馆,走上山坡、走进风里。这种情景突然就像是我这一辈子的象征。我们走到她店门口时,她让我大吃一惊地抱了抱我,在我下巴上亲了一下,那拥抱短暂得像是在市场里被撞了一下。“新来的……”她说,“谢谢,谢谢你能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