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铁匠(第6/7页)
耐辛很不高兴地叫我进去,说我已经迟到了。我一言不发,坐在一张椅子的边缘上,因为椅子上有揉成一团的斗蓬和绣到一半的刺绣。我把我的画放在旁边的一叠木牍上。
“我想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学会背诵诗词。”她说,态度有点粗蛮,“然后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学会写诗。节奏和格律只不过是……这画的是那只小狗吗?”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我嘀咕,感觉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窘迫过。
她小心地拿起那几张纸一一审视,先是拿近了看,然后伸直手臂拉远了看,其中模糊的那张她看得最久。“这是谁帮你画的?”她终于问,“这可不能当作你迟到的借口,不过这个人能把眼睛看到的东西画在纸上,颜色还这么逼真,我可以好好地善用他。我手上有的植物图鉴都是这个毛病,不管药草长得是灰色还是带着点粉红色,最后都被画成同一种绿色。那种木牍要拿来学东西的话根本没有用——”
“我猜这小狗是他自己画的,夫人。”蕾细和气地打断她说。
“而且这纸质真好,比我以前用过的——”耐辛突然顿了顿,“你,汤玛斯?”(我想这是她第一次记得用她给我取的这个名字来叫我。)“你画得这么好?”
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我勉强地迅速点了点头。她又把那几张画拿起来,“你父亲连条曲线都画不好,除非是在地图上画。你母亲会画画吗?”
“我完全不记得她,夫人。”我僵硬地回答。在我能回想起来的记忆里,从来没人这么勇敢地直接问我这种问题。
“什么,一点也不记得吗?可是你当时已经六岁了,你一定记得什么吧——她头发的颜色,她的声音,她是怎么叫你的……”她脸上那神情是种痛苦的饥渴吗?一种对她不太能承受的答案的强烈好奇心?
一时之间,我几乎确实记起了些什么,好像是一股薄荷的味道,还是……消失了。“完全不记得了,夫人。我想如果她想要我记得她,应该就会把我留在身边吧。”我关上了自己的心门。对于一个没有把我留在身边、甚至连找都没来找过我的母亲,我不记得她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吧!
“唔。”我想这是耐辛第一次意识到她提了一个棘手的话题,于是她望向窗外阴灰的天色,“有人把你教得很好。”她突然指出,表情有点太过开朗。
“费德伦。”她什么也没说,于是我补充道,“你知道,他是宫里的文书。他想要我当他的学徒。他对我写的字很满意,现在开始叫我临摹他的那些图了。但这是在我们都有时间的时候。我通常都很忙,而他通常都出门去忙着找新的制纸用草。”
“制纸用草?”她心不在焉地说。
“他本来有好几捆的纸张,可是快用完了。那纸张他是跟一个商人买的,而那商人是跟另一个商人买的,另一个商人又是跟另一个人买的,所以他不知道它原先来自哪里,不过人家告诉他说那是用捣碎的草做的。商人带来的那种纸的质量比我们制作的任何一种都要好得多,它很薄、很有韧性,时间久了也不会那么容易粉碎,而且吸墨量很适中,不会吸得太多以至于符文字母的形状边缘都变得模糊。费德伦说要是我们能复制这种纸,就能改变很多事。譬如有了质量好又结实的纸,那随便谁都可以拿到一份城堡里木牍知识的副本;要是后来纸变得比较便宜,那就可以有更多小孩学会读写,至少他是这样说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
“我不知道这里也有人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夫人的脸色突然一亮,一下子生气盎然起来。“他有没有试过用捣碎的百合花根来做纸?我做过,还挺成功的。还有一种纸,是把用祁努埃树的树皮做成的线织起来,再用水湿透压成纸。这样做出来的纸很结实,还很有韧性,但是纸面的吸水效果不好。不像这种纸……”
她朝手里的几张纸又瞥了一眼,沉默下来。然后她迟疑地问,“你这么喜欢那只小狗?”
“是的。”我简单地说,我们突然四目相对。她盯着我的眼睛看,那种心烦意乱的眼神是她望向窗外时常出现的。突然间,泪水涌满她的眼睛。
“有时候,你实在太像他了,你……”她哽咽,“你应该是我的孩子才对!太不公平了,你应该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