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遗忘了雷•布拉德伯里(第2/4页)
然而,我还会失去一些人。
这种情况发生得都有些古怪。事实上我没有真的失去他们。这事儿和一个人失去了双亲不一样,也不像是你小时候,在人群里牵着母亲的手,一抬头却发现牵着你的人并不是你的母亲……或者长大点也一样。到那时候,你不得不在葬礼上、在回忆录中,将他们的骨灰撒在花园的花坛上或是撒进海里的时候,你得绞尽脑汁,才能觅得词汇来描述他们。
有时候我会想象自己的骨灰被撒在图书馆里的样子。但到那时候,图书馆管理员就会在第二天一早,读者们还没入馆时将它们悉数扫去。
我希望自己的骨灰能被撒在图书馆里,或者,撒在游乐场上。那种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游乐场,你可以在里面骑着黑色的……黑色的……那个……
我忘了那个词。旋转木马?旋转托盘?就是那种你骑上去,便会觉得自己再度变得年轻的东西。摩天轮。是的。另一场嘉年华出现在镇上,它带来罪恶。“当我刺伤拇指……”[4]
莎士比亚。
我记得莎士比亚,我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是谁、他写过什么。目前来看,他还是安全的,不然人们就得说“那个写了‘生存或是死亡[5]的人”了——不,不是杰克•本尼主演的那部电影[6],杰克的原名是本杰明•库比尔斯基,他在伊利诺伊州的沃伊根市长大,那地方离芝加哥大概一小时的路程。伊利诺伊州的沃伊根日后将以伊利诺伊州的绿城之名被人永世铭记,那是因为有人写了一部系列小说,那位作者是个美国人,曾经离开沃伊根,定居洛杉矶。我是说,当然,我正在回忆他的名字。闭上眼睛我就能看到他出现在我脑海里。
过去我常常在他的书封底看到他的照片。他看起来很温和,充满智慧,又很和善。
他写过一篇关于爱伦•坡的小说,以此来防止人们遗忘爱伦•坡,故事发生在未来,人们燃烧书籍,将之遗忘[7]。在那故事里,我们在火星上,但我们也可能在沃伊根或是洛杉矶,在那儿,我们成了评论家,我们管制书籍,遗忘了它们,带走了词汇,带走了所有词汇和所有满是词汇的字典与收音机。我们走入屋中,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死于猩猩之手[8],死于陷阱与钟摆[9],看在上帝的分上,被蒙特梭利[10]所杀……
爱伦•坡。我知道爱伦•坡。还有蒙特梭利。还有本杰明•库比尔斯基和他的妻子萨蒂•马克斯,她和马克斯兄弟[11]没有关系,她登台演出时的艺名叫玛丽•利文斯顿。所有这些名字都在我的脑海中。
当时我只有十二岁。
我已经读过那些书,也看过电影[12],看到书籍纸张燃烧的场景时,我知道这是我得记住的一幕。因为那些人会将书焚毁,或将它们遗忘,所以人们得把书的内容记下来。我们得将它们托付于记忆。我们自身将是书籍。我们由此成为作者,也由此成为他们的书。
我很难过。在这儿我忘了什么东西。这就好像我正行走于一条死路,形单影只,迷失于沙漠中。我在此处,却不再了解此处究竟是为何地。
你必须去记住一部莎士比亚的戏剧,我会通过《泰脱斯•安特洛尼格斯》[13]来记住你。或者你,不管你是谁吧,你可以去记一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这样你就能成为《东方快车谋杀案》。其他人可以去记住罗彻斯特公爵约翰•威尔莫的诗歌,而你,不管正在读这个故事的你到底是谁,你可以去记住一部狄更斯的小说,那么当我想知道巴纳比•拉奇[14]后来遭遇到了什么,我就会去找你,而你则能告诉我。
还有那些焚烧了词句的人们,那些从书架上拿走书籍的人们,那些消防员和不学无术的人,那些对故事、词汇、梦想和万圣节心存恐惧的人,那些在身上文满故事的人[15],还有男孩们!你们可以在地下室种蘑姑[16]!而只要你的词汇是那些人,是那些日子,是我的人生,只要你的词汇依然存活,那么你便能永生,你便能产生影响,你便能改变世界,虽然我不记得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