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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需要一个机会。他需要一个好皇帝,一个不被内心恐惧所主宰的皇帝。他看着他的皇帝,看着当今圣上。他又看向殿上的百官,看见那个人缓缓地向龙椅走来,就像一名刚下战场的军人。
父亲很喜欢这个任待燕。在小金山时,父亲曾这么说过。
都统制一脸疲态,这倒在意料之中。毕竟他赶了那么远的路,而朝廷打定主意不给他一点休息、准备、打探消息的时间。可与此同时,这人向杭宪投来的一瞥中含着笑意,像是完全明白这些伎俩似的。
他向圣上行了三拜大礼,礼数周全而精确。官家示意他起身,于是他站起身来,又转过来向杭宪拜了两拜。他在笑。
杭宪真希望这人没有笑,他希望自己别这么不自在。他疑心父亲在大殿之上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感觉?唉,最开始也有吧。
阿尔泰骑兵闯入家门时,目盲、体弱而又孤单的父亲给了自己一个了断。而这个任待燕,本来打算歼灭奇台境内的最后的入侵者,光复旧都。
杭宪心想,在这里他没办法感到自在。
王黻银站在第二排,距离龙椅相当近。他在一座大市镇里当知府,以前还当过提点汉金刑狱公事,有资格站这么近,甚至有资格站到第一排,只是他不想站上去。他想看看眼前这一幕,可他又不愿太惹眼。他担心一不小心,脸上的表情出卖了自己。可是他要是真的知道小心,就压根儿不该来这儿,不是吗?
奇台的皇帝说:“任卿能召之即来,朕甚感欣慰。”他的声音过于纤细,没有丝毫皇帝的威严,不过吐字倒是清晰准确。
“陛下召见微臣,臣不胜感激。效忠社稷是臣的荣耀。”
王黻银心想,他该说“效忠陛下”或者是“效忠吾皇”。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左边的人好奇地看了看他。王黻银看见,同平章事大人紧挨着龙椅站着。在汉金的朝廷里,宰相可不会站那么近。这些礼节已经变了,并且还在继续变。
奇台北方的边界要变成淮水了。如今这座市镇成了都城。这个人成了他们的皇帝。
皇帝说:“贸然将朕的大军带入险境,让朝廷陷入无兵守御的境地,这也算是尽忠吗?”
这就来了。王黻银想。今天的朝会根本没有拐弯抹角,而且是官家亲自发问。王黻银顾不得左边那个人,拿着块丝绸帕子,又擦起脸来。
他看见了任待燕的反应——看见这位知交当下明白今天的问对多么直接,明白此次召见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看见任待燕提一口气,就像人接下一副重担,要将它一肩挑起时一样。任待燕抬起头来,他先看向同平章事大人,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官家。他笑了。别笑了,王黻银真想喊出声来,跟你说话的人都已经吓坏了!就在这时,突然间,他的脑中毫无预兆地闪过一个念头。
与此同时,同样紧张关注这一幕的同平章事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任待燕虽然站在官家面前,站在满朝文武面前,却是要对大殿之外的人们,甚或是对这个时代,做一番剖白。
很久以后,王黻银会坦然承认,当时他想到这一层,并且害怕了,就像走夜路的人害怕遇见怨鬼一样。
任待燕提高声音,好叫其他人也听见:“陛下,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卫奇台和陛下。”
“是吗?那你还擅作主张,命令部队进攻阿尔泰军?”
“那是为了拯救百姓于水火,陛下。”
同平章事身子一晃,像是要开口说话,可任待燕接着说道:“陛下当知,臣的部队久经沙场,而番子的军队已经折损泰半。番子对此也心知肚明,他们正在撤退,军队规模也不如我们。”
“当初番子的军队规模更小,却叫我军在新安、汉金连遭重创!”
“在延陵却不是这样。陛下圣明,一定不会忘记延陵大捷。”
站在大殿里——还有坐在龙椅里——的人,有谁会忘记?官家突然看向左边,看向同平章事,像是要寻求帮助。王黻银仍然有那种古怪的感觉,他觉得任待燕此时所说的话不是他之前所想。官家那第一个问题让任待燕的心思有了些变化。
杭宪清了清喉咙,说:“阿尔泰人在城里啊,任都统制。”王黻银注意到,他对任待燕以职务相称。“马上就要入冬,任何围城作战都会让城中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