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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中,一个奇台士兵提着刀向他冲来,他的脚步飘忽,很不好瞄准。云蚩骑在马上将他射倒。他的族人是草原上的噩梦,是全天下的噩梦。
他脚下一踢,催着战马脱离战斗,逃离这块湿漉漉的地方,跑上吉凶难料的斜坡。惨叫声四起,地面十分难走,马又因为渡河已经筋疲力尽。云蚩这辈子从没有这样恐惧过。出发前,他们被告知这是一次了不起的奇袭,他们只需要在江上忍耐一下,上了岸就轻松了。
结果却是,不论在岸上还是在江中,他们都遭到伏击,他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在异乡土地上,还被困在大江的另一岸。
他上了一条泥泞的小路,决定往东逃,大军主力就在河的对岸。他根本拿不出主意该怎么渡江回去。
两只手连缰绳都握不稳。真丢人!他可不比那些冷血的年轻人,他儿子和他一起,都在侵略大军里。当年举事时,他就参与其中,虽然在部落里算不得头面人物,可终归是真正的阿尔泰汉子。他们收割其他部落,就跟夏季割草一样。待到攻取汉金、继续南下,沿路烧杀更是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大军屯兵江畔。
军马劳顿,的确,汉金围城旷日持久,可是他们在奇台赢得的财富数不胜数,而且完颜和白骥对部下一向出手大方。
白骥死了。在追捕一个逃脱的俘虏时被杀死了。奇台军中似乎有个可以跟这兄弟二人相匹敌的将领。阿尔泰军里谁也不提那人的名字,迷信而已。
云蚩催着战马踉踉跄跄地向着太阳奔驰,心想在这里对他们出手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奇台将军。
他想,就这样丢下同伴,白骥如果还活着,肯定会说他是个胆小鬼。操他妈的白骥。他恶狠狠地想,都死好几个月了。
接下来怎么办,他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他首先想到的是:找个打渔的,刀架脖子逼他渡河。他是草原骑兵,在奇台人人都恐惧他,可他眼下孤身一人,他还发现,恐惧也可能引发另外一种结果。
他身上又湿又累,还感到饿了。他们昨天大半个夜晚都在船上。他还在江面上呕吐不止。呕吐的不光他一个人。人就不该来那么宽的江面上,尤其是,江流又急,夜里还下雨。
还是在马上好,尽管胯下这匹马都快累死了。他没有办法,只得慢下脚步,让它走一走。走了这么长时间,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阿尔泰军屯兵江畔,这样的消息足以把人们吓跑。
快到中午时,他追上一辆独自赶路的牛车。他杀掉车夫,任由他手脚摊开,死在座位上。可是大车里空空荡荡,那赶车的也没有食物,连壶酒都没有。他身上发冷。
云蚩开始担心沿途的树林里会不会有强盗。毕竟他是孤身一人。他强打起精神,保持警惕,尽管他此刻又惊又累,很难警觉起来。
刚过晌午,雨停了,云散了,太阳出来了,还是有些冷。风从身后吹来。有鸟叫声,听起来像是在嘲笑他。他想,儿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一家农舍的烟囱里在冒烟。整个冬天里,他们都在抢劫孤立无援的农庄,不光把想要的东西全都拿走,还会找些乐子,只留下灰烬和尸体。由着疲惫困顿,云蚩心里又生出一阵恼怒。这地方不在河边,管他里面住的是谁,都不可能带他回北方。不过这里肯定有吃的,而且有烟就意味着能暖身子——而且,他还能报仇。
还能喂马。没准儿还能找副鞍子。他跟马说话,对它说往前再走一小段就行了。他称那匹马为“心肝儿”,从小到大,他把自己骑的每一匹马都称作心肝儿。
任待燕上岸时,赵子骥仔细看了看他。看样子没受伤。至于他自己,左臂上挨了一刀,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
他们叫弟兄们把战马收集起来,同时把战船拖上岸。他们还要回北岸去,不然就顺流直下——这要看东边来的是什么消息。
这场伏击战打得漂亮,简直像是端居仙阁、睥睨众生的西王母认定奇台今天上午应该得到点东西,来稍稍扭转过去的颓势。
“对岸怎样?”赵子骥问,“没上船的番子怎么办?”
“很快就该有消息了。”任待燕说。
四周的泥淖里满是死人,还有伤员在不停地哭号。军中有士兵来处置伤员,至于番子伤兵则就地除掉。他们不收俘虏。两人身边有一小队亲兵守护,确保不会有装死的骑兵突然暴起,伤到统领全军、给他们希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