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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道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修好了。总共有两条,一条向南,一条向西。如今已经成了传闻,具体情况已无人知晓了。当初还是任待燕的故人,提点汉金刑狱公事王黻银(今夜不知故人在南方何处?),在架格库里一份发黄变脆的卷轴里发现的记录,于是他们就找到了这地道。
那年春天,任待燕和赵子骥把两条地道都探了一遍,他们一直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地道入口设在老旧的建筑地下,要进门,他们还得先把锁撬开。不过他俩都是惯犯了,知道该怎么办。穿过入口大门,两人带着火把进入地道,头顶是沉重的泥土。隧道里有老旧的横梁和支柱,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任待燕担心地道突然塌陷,把他埋在里面。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恐惧,他不得不花一辈子与之相处。
地道昏暗,火把的光线明灭不定,落脚处高低不平。赵子骥数着步数,两条地道都穿过城墙,延伸出去很远。任待燕仍旧记得他们在地道里如何弓着腰前行,仍旧记得,一想起这地道饱经沧桑,出口没准儿早就被封死,一想到万一火把烧尽了,自己心中是多么地焦虑。
两人合力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门上还积着泥土——从西面的地道出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竹林里,彼时天上挂着一弯新月。两人把地上的门关好,又小心地将木门遮盖起来,走路穿过城门,返回汉金。那时的汉金,城门大开,人群熙熙攘攘,进进出出,夜晚和白天一样明亮。这也可能是诗人的繁笔铺陈。勾栏美人和小吃摊主跟他们兜揽生意,江湖艺人在表演喷火、耍猴做戏。
南面的地道出口同样离城墙很远,没准儿也能派上用场,只是周围太开阔。提刑大人猜想,当初修造地道的时候,那里应该也有片竹林。
如今,任待燕领着林珊拾级而上,走进紧挨着茶室的废弃屋舍。这里过去是间妓馆,位于主城门附近,是一处价值不菲的地产。屋子里面以前漆黑,用来照亮的原本只有一支火把,现在变成了三支,三个男人人手一支。众人朝屋后走去,小心翼翼地走下一段楼梯。
“台阶坏了,小心。”任待燕说。林珊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两步并作一步,来到最下面,出现一道走廊。众人沿着走廊向前走,随着走廊拐过几个弯,就来到任待燕和赵子骥找到的那个人口——那时他们刚到京师,那时的汉金还是天下的中心。
“要走很远,”他告诉林珊,也告诉另外两人——那两人也不知道地道的情况,“要穿过城墙,一路走到琼林苑对面去。有几个地方得弯着腰通过,小心碰头。不过里面通风尚可,我以前走过。”
“是谁修的?什么时候修的?你怎么找到的?”林珊问。任待燕发现自己很高兴她想知道,很高兴她能有此一问。
“边走边说。”他回答,“明敦,等咱们都进来了,从这边把门堵上。”明敦就是那个得力的部下。
众人一边走,任待燕一边讲解。有些时候,人们需要听到领导者的声音。他心里想,领导别人有很多种途径,而失败的途径却有更多。
他想起第一次下地道时赵子骥数的步数。凡事都有第一次,第一次往往都不容易。现在他知道,这地道有个尽头。只是不知道从地道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那猫头鹰的叫声让他多少放心了些,可是今夜城里兵荒马乱,再也不是从前模样,要是真觉得放心,那就太天真了。他知道,阿尔泰人就在他们头顶上,城里已燃起熊熊火光。
他先是扶着林珊的胳膊肘,走了一会儿,地道变窄,众人只能排成一列。任待燕走在前头,一刻不停地说着话,林珊在他身后,殿后的是那两名军人。
汉金城正在遭受劫掠,任待燕却要逃跑,而他还有成命在身,应当坚守城池。他努力压抑心中的羞耻,却委实难以做到。要是早几年,他或许会发誓报仇,掉头回去了。他还记得当年在盛都,四下无人时,自己在祖宗牌位前发下的誓言。他发誓要收复故土,重整山河。那是一个男孩对列祖列宗的悄悄话,不想让自己的兄长听见。
赌咒发誓不值一钱,如何行动才是关键,但行动了也可能会失败。任待燕心想,失败的机会还远大于成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