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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齐威拜了两拜,齐威也向她还礼。
林珊转身离开,在翩然飘落的大雪中,穿过空空荡荡的大院,走上一条黑黢黢的街道,回家了。这个冬天,汉金危在旦夕。
第二天,除夕,往常持续半个月的传统节庆将从今夜开始。汉金城北城墙上的大门开启——最近以来,北城门经常在入夜时分开启——放代表奇台谈判的官员回城。
今年的除夕夜十分宁静,没有丝竹悦耳,也没有烟火漫天。今夜清冷的寺庙里将会诵经,将会举行法会。年轻的官家将会祈求国祚昌隆,万象更新。只是这一切例行的庆典都没有事先预备。
这一切也都没有举行。这天晚上,北城的大门再也没有关上。
先头的阿尔泰骑兵随那些谈判的官员一道进城。他们行动极为迅猛,杀掉城门口的守卫,余下的骑兵紧随其后,一拥而入,如决堤的洪水,漫延到整个汉金城。除夕之夜,汉金失守。
看起来,这来来回回讨价还价的游戏,这个给宫女、侍臣、工匠、乐师议定价格的游戏,已经让毡包里的某个大人物感到厌倦了。
番族骑兵离家日久,需要安抚,而番族和奇台一样要庆祝新年。毕竟,草原和奇台有着同样的繁星和新月,或者说,有着同样的乌云和飞雪。
任待燕明白,这一遭是九死一生,他不想死,这让他感到害怕。他只是尽量不要让林珊看出这些。林珊一向眼尖,他是领教过的。
任待燕痛恨地道,他一向讨厌待在地底下,在他心里,地底下是死人待的地方。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除夕夜里一片漆黑,任待燕在等一个信号。他不禁想起自己还是个小男孩时见过的烟火。天上突然炸开一团火花,跟着撒下红红绿绿的、银闪闪亮晶晶的星光。叫人高兴,令人赞叹。
他们在西城墙的主城门附近,从城门却看不到这里。城墙外面是“琼林苑”,旁边就是人工开掘的“金明池”。那里是赛龙舟和举办庆典的地方,那庆典官家都会参加,场面极其盛大。
任待燕眼望着天,看群星在云间时隐时现,最后北方飘来大团的乌云,星星终于被遮蔽在云层后面。雪又下起来了。他转向林珊——他心爱的女人,他今晚或将永别的女人——说:“对咱们来说,下雪是好事。”
同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在城里最得力的部下;另一个,选中他是因为他另有所长。任待燕不得不做出取舍。剩下的士兵也许都会死在这里。其中有些人,任待燕与他们十分熟悉。战争期间领导别人是一件龌龊的事情。
阿尔泰人正从城北门涌进城来。两天前的夜里,那一抹残月升起之前,他独自一人从北城墙出去,在阿尔泰军的哨岗抓了个卫兵回来。围城战的旷日持久,加之对奇台人的轻蔑鄙夷,番子在城外越来越疏忽大意了。
任待燕把这俘虏带到一个通事那里,用了些必要的手段,逼着他吐露了一些消息,最后结果了他。其实,就算不出城,守城士兵也能看见城外的情况:敌人营寨中频现异动,战马已经备好。城外有八万兵马,要动员起来,根本不可能避人耳目。
任待燕本应该守在北门的。他应该下令关闭城门,哪怕这意味着连他们自己人也被挡在城外。不然就让谈判的官员今早出不了城。可他无权下这样的命令,何况,这也没用。他很清楚,这么长时间以来,阿尔泰人一直都在削弱城墙上的守备力量。他也清楚,番子想进汉金城随时都能进来——或者说,现在就能进来,而自己的那点兵马根本堵不住那么多缺口。毕竟,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
呐喊声,惨叫声,各种声音传来,又消失在深沉的夜里。回头望,他还能看见火光。他的眼睛闭上又睁开,眼下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他可以在北门力战至死,如若不然,就做点能改变时局的事情。然而,此刻他却没有在北门杀敌,这处境如同一道伤痕,让他心痛。有时候,杀意可以浓得让人心惊。
林珊在他身边问道:“下雪是好事?真的?今晚还能有什么好事?”
她也听见了。任待燕无法回答,他没办法说得太多。他不想让林珊知道自己的打算。他听见城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那不是猫头鹰。该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