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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待燕又穿好上衣,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最后是杭宪先开口说话。
“你说,这是你毕生所求?你凭什么这么笃信?”
赵子骥心想,杭宪急着问这个问题,或许恰恰是因为他本身不够自信吧?
他看见自己的兄弟在斟酌如何作答。任待燕说:“末将不知。既然大人这么问,末将或许该说,本不该如此吧。或许……会不会这就是所谓的天降大任?”
“不错。”老人说,“可即便如此,这大任也并不一定能完成。世间有纷纭万象的干扰,天地也自有其命数,何况,众生芸芸,这么多梦想、笃定也总是彼此冲撞抵牾。”
“像斗剑?”任待燕说。
老人耸耸肩,说:“像斗剑,也像朝中的野心争夺。”
“这野心争夺,也领着我二人回到朝廷?”任待燕问。
“聪明。”说完,杭德金微微一笑。
“有个问题,在下曾经问过。不知大人可否明示:大人打算如何给我二人在朝中安排一席之地?这其中又有哪些奥妙?”
于是,老太师终于讲了一棵树的故事。
此刻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在杭家的花园里,众人一边品着果酒,一边吃着碟子里的点心,一边交谈。结果又像当年“艮岳”里的行刺计划一样,众人虽然各有各的目的,却还是能够并肩前进。而这位运筹帷幄之中的老人,直到今天都看得比任何人都远。
赵子骥听着听着,发现自己又想起当年水泊寨里的生活,那时弟兄们的所有雄心抱负,无非是吃饱穿暖,拦路抢劫商队,或是“花石纲”。
他眼前又飞快地闪过一幅图景,那是另一个夏天,他押着献给寇赈——当年他还是少宰——的生辰贺礼,却遭到任待燕的算计。赵子骥想,生命总是循环往复,让人不由觉得,人生也自有其节奏。
当时,他们押送的货物里,还有装在金丝笼子里的夜莺。赵子骥坚持自己亲手打开笼门,将鸟全部放飞。都是陈年往事啦。就是在那一天,他的命运便与任待燕的命运交会,从此不再分离。
赵子骥从不因此感到后悔。他不会这样活,也没有这样想。他只是自己做出选择,走上一条道路,其他路则从此堵死。不过,赵子骥这一刻却前所未有地感觉到,箭已经离弦,正破空高飞。
林珊早先告知过北城门的司阍,叫他们一看见她丈夫进新安城就立刻派人来客栈通知她。她解释说,自己要给丈夫请安。
这是实话,不过理由不止这一个。
送信的人骑马来报时,林珊正在客栈的庭院里,在泉水旁的树荫里纳凉。这时快到晌午了。那眼泉恢复喷涌了。林珊送给客栈掌柜的夫妇一笔钱,让他们疏通泉眼。本来他们还担心工程太大,需要挖开整个庭院,没准儿还要挖过墙根,挖到街上去。可实际上只是下面的水道堵住了,很容易解决。庭院里又看得到波光潋滟、听得见水声潺潺了。
林珊跑去梳妆打扮。报信的说,齐威还领了几驾又慢又沉的大车,所以时间还充裕。林珊叫人给了送信的一份赏钱。
准备停当,林珊又乘轿子来到御街,在坊门口等待丈夫。当年坊门口安着几扇大门,当年的门枢至今依稀可辨。
林珊坐在轿子里,透过窗帘卷起的小窗,终于看见几驾大车沿着御街向南驶来。大车周围有孩童围着跑来跑去。丈夫骑着马,走在队伍头里。骑马在宫中和文官当中被人鄙视,齐威幼时也一直没有练过骑术,考虑到这两点,齐威的马上功夫已经算是不错了。齐威是强迫自己学会骑马,因为他需要四处游历,来丰富他的收藏。他们夫妇二人的收藏。
林珊走出轿子,来到街上。她穿着一身蓝绿两色的丝绸衣裳,戴着母亲留下的天蓝色耳坠,头上绾着发髻,还插着银制的发簪。她的手镯也是银子打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只香囊。齐威越走越近,林珊看见丈夫脸上挂着微笑。
丈夫拉住马头,神气地骑在马上。林珊说:“真想像司马诗里那样,‘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只是这样做就真成南辕北辙了。”
齐威笑出声来:“我也真想亲眼看看。”
“欢迎回来,相公。”林珊一边说,一边垂下眼帘,“又有新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