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理士城堡 第七章 戴维·比顿的药柜(第5/8页)
詹米以出乎意料的谦恭姿态向我介绍来客,他是亚历克·麦克马洪·麦肯锡,理士城堡里的驯马师。
这位身穿皮质马裤和粗布衫的驯马大师蹲伏着,身上带着满满的权威感,足以震慑最顽劣的马。“眼如叱咤风云的战神。”我脑海里随即迸出《哈姆雷特》里的这句话。亚历克只有一只眼,另一只眼罩在黑布底下。他的眉毛就像为了遮蔽眼部残缺,从中间点浓密地窜生而出,棕色毛根处冒出的长长灰毛就像昆虫触角,威胁似的舞摆着。
詹米称呼他老亚历克,无疑是为了和当我向导的小亚历克有所区别。老亚历克在简单点个头后,就把我晾到一旁了,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食物和三匹在草地上摆着尾巴的小马身上。他们讨论起几匹显然不在现场的名驹的血统系谱、这几年来整个马厩的生养记录,以及马的膝踝、双肩中间的隆起处、马肩等无数我无法理解的马匹构造,还有解剖学上的东西。我对这冗长的讨论没有兴趣,因为我唯一会注意的马的部位是马鼻、尾巴和耳朵,其他细微之别我完全不懂。
我的手肘抵着身子朝后躺下,沉浸在暖暖的春阳里。今天这个日子有种奇异的平静感,是一种事物正依着正轨行进的感受,没有什么事会引起烦躁与骚乱。也许这是我们总能在远离喧嚣的户外寻得的平静感受。触摸生长的植物带来的平静欢娱,还有协助植物繁殖生长的满足感——这宁静感也许得自园艺工作之后的成果。又或许,这感觉来自我终于找到事情可做,不必再像个羊皮纸上的污渍,在堡内格格不入、四处乱晃。
尽管这关于马的对话我插不上嘴,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格格不入。老亚历克把我当成风景的一角,詹米也只是偶尔朝我这边看几眼。随着他们的对话开始变成语韵滑溜的盖尔语,这是苏格兰人投入谈话的明显征兆,詹米也渐渐把我忘了。虽然我猜不透这谈话内容,但蜜蜂在石楠花间的嗡嗡鸣声倒是有抚缓情绪的效果。科拉姆的猜疑、我的困境,还有其他恼人的事,奇异的满足感和睡意让我把这些思绪全推到一旁。“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我睡意甚浓地在记忆最深处想到这句《圣经》经文。
之后唤醒我的也许是云朵飘过时带来的寒意,或者是他们交谈时语气的转变。他们交谈的语言又转回英语,而且口气严肃正经,不再是马痴间的漫谈闲聊。
“小伙子,再有一个星期就是大集会了,你决定到时怎么做了吗?”
詹米长长叹了口气:“还没,我还没决定。我的想法有时这样,有时那样,变来变去的。但跟你一起工作,还有这些牲畜,在这里绝对会很好。”詹米的声音里藏着笑意,不过这笑意随即消失,“而且,科拉姆也答应我要……唉,这你不会知道。可是要我亲吻戒指、宣示放弃生来的一切,改姓麦肯锡?不行,我没办法做这决定。”
“你啊,跟你父亲一样固执。”老亚历克虽然语气里带着一点赞同感,却还是这么骂着。
“虽然你跟你母亲这边一样发色淡、个儿高,不过,有时候你跟他还真有点像。”
“你认识他?”詹米的语气听起来甚感兴趣。
“噢,算有点认识,不过更多是听来的。我在你父母成婚之前就待在理士这儿了。你要是听到杜格尔和科拉姆谈起这个黑布莱恩啊,你会觉得他简直就是个恶魔——如果没有比这更坏的词的话。而你母亲呢,就像是被他给带坏的圣母马利亚。”
“那我就像我老爸啰,对吗?”詹米笑着说。
“小伙子,你们就是一个样啦。唉,所以我非常理解你无法忍受变成科拉姆的手下。不过,你还得考虑其他方面的事情吧?要是在会上提到为了斯图亚特家族而战,杜格尔自有办法。小子,不管科拉姆怎么做,你在这场斗争里得站到对的一边,这会让你夺回你的土地以及其他东西。”
詹米咕噜了一声,这“苏格兰怪声”是从喉咙低处发出、难以辨识的声响,听起来几乎能解读成各种意思。詹米特别的回声像是意味着心中存有某些疑虑,也像是意味着同意刚才那满意的结果。
詹米说:“要是杜格尔无计可施,或者,这场战争是冲着斯图亚特家族打的,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