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4/59页)
那阵子,制作群因为剧中接二连三的灾难而脸色大变,他们说观众一定无法接受这种风暴,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单调。但观众似乎不同意这点,尽管后来的观众已不是同一群人,人数却没有减少(就算有也不明显),而且比从前更加死心塌地。此外由于薪资锐减,像奥伯龙这么多产的编剧已经寥寥无几,因此制作群决定让奥伯龙自由发挥,毕竟在他们的职业生涯里,他们可是第一次遇上资金不足、在破产边缘游走的困境,不得不彻底计算利弊得失。
于是演员每天就是念着弗雷德·萨维奇从老秩序农场送过来的台词。虽然他们演了好几年的角色开始流露一些古怪的希望,似乎预知了什么重大事件,而且暗自怀抱着期待(不论是平静、哀伤、不耐烦还是坚定),但他们还是温顺地试着注入一点真实感与人性。相较于往日荣景,现在演员的饭碗已经没几个是稳固的了,但奥伯龙预告的每个新角色都会有好几十人前来应征,尽管他们提供的片酬在那失落的黄金时代是会让人嗤之以鼻的。他们很感激自己能出演这些奇怪的角色,绕着那场似乎一直在酝酿中的神秘大事打转,但那场大事件究竟是什么,却始终没有揭露,观众就这样被吊了好几年的胃口。
奥伯龙笑了。他凝视着炉火,已经开始酝酿新的陷阱与挫折、纠葛与突破。多棒的形式!以前怎么都没有人领悟这个诀窍?只要一个简单的主轴就好,一桩跟每个角色都息息相关的事业,拥有一份崇高、美好又简单的目标:偏偏这个目标永远没有达成的一天。永远都在接近,让人们满怀希望、再因失望而痛苦,经由那无可改变的过程支配着人们的命运与爱欲,缓缓朝现在前进:但永远、永远没有抵达的一天。
在那美好的过去,也就是民意调查跟现在的逐户搜索一样常见的时候,民调专家常询问观众他们为什么喜欢肥皂剧里那些古怪的纠葛、为什么他们会想一直看下去。最常见的答案就是:他们喜欢肥皂剧,因为肥皂剧很像人生。
很像人生。但奥伯龙觉得在他手里,《他方世界》已经变得像是很多种东西:像事实、像梦境、像童年(至少是他自己的童年),像一叠纸牌或一本旧相簿。他并不觉得它像人生——至少不像他自己的人生。在《他方世界》里,每当有一个角色希望破灭,或达成了全部的任务,或牺牲自己救了孩子或朋友,他就可以死去或至少从剧中消失,再不然就是完全改头换面,带着新的任务、新的问题、新的孩子再次现身。除非演员放假或生病,否则他们演的角色绝不会退场,就算所有的重要戏份都已经结束,他们还是会手握所谓的最终剧本,在故事边缘徘徊不去。
这么说回来,那倒是很像人生,很像奥伯龙的人生。
不像一段剧情,而是像一则寓言,一个有重点的故事,而那个重点已经表达清楚了。那则寓言就是西尔维本身,西尔维就是他人生底部那个重点鲜明、清晰易懂但又盈满丰富、永不枯竭的寓言或故事。有时他也明白,用这种方法看待她等于是剥夺了她身上那份强烈而无法贬抑的真实感(她现在无疑,而且真的在某处继续活着),而每当他意识到这点,心中突然一阵羞愧惊恐,仿佛听说或自己说了一段毁谤她的惊人言语。但随着这个故事、这则寓言渐臻完美,在不断精简、变得更易于诉说的同时又增添了许多复杂闪亮的层面,这种状况就愈来愈少发生了。它支持、解释、批判并定义了他的人生,同时他的人生则变得愈来愈不像是他自己的经历。
“你还举着火把[3]。”乔治·毛斯这么说,而从没听过这句古老谚语的奥伯龙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当,因为他认为自己手中的火把不是一根忏悔或祈祷用的火把,而是西尔维本人。他举着一根火把:西尔维。她时而光亮、时而黯淡,虽然没有什么路是他特别想走走看的,但他还是靠着她的光芒前进。他住在折叠式卧房里、他在农场上帮忙,年复一年。他像个残废多年的人,常不自觉地把世界较美好的那部分搁在一旁,因为他认为那些东西对他这样的人已经毫无用处。他不会再经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