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30/49页)

“你看,原本的设计是这样。若从现在那个有围墙的花园朝这方向看,就能看到许多远景,各式各样的树种,都是为了美感挑选的,看起来就像一群外国使节在大使馆开会,而树木中间就是修剪得短短的草坪,还有花床和喷泉。仿佛随时可能出现一支狩猎队伍,有领主跟贵妇,手上栖着老鹰。再看看现在!已经有四十年没好好照顾了。还是可以看出原本的格局与样貌,但感觉就像在读一封信,噢……一封好久好久以前的信,淋了好久的雨,字迹都模糊了。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他是个井然有序的人。看到了吗?那尊雕像叫‘牧神’。不知它多久以后会被藤蔓吞噬、被鼹鼠弄倒?好吧,他能谅解的,会变成这样不是没有原因。没人想要干扰它们喜欢的样子。”

“鼹鼠啊什么的。”

“这尊雕像只是大理石而已。”

“你也许可以把这些——哎哟!——把这些荆棘拔起来。”

她望着他,仿佛他意外提醒了她什么。她清清喉咙,拍了拍胸口。“这是奥伯龙的小路,”她说,“通往夏屋。这不是最直接的路,但奥伯龙应该见见你。”

“是哦?”

所谓的夏屋是两座圆圆的红砖塔,粗短得如同两根大脚趾,中间塞着一只脚,有很多堞口。是故意盖成废墟的样子吗?还是说这真的是废墟?窗户大得不成比例,形状是拱顶窗,装有窗帘。“以前,”克劳德姑婆说,“从屋里就看得见这地方。大家都认为在有月光的晚上,这里非常浪漫……奥伯龙是我母亲的儿子,但不是我父亲的儿子,他算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比我大几岁。他当了好几年我们的老师,但他现在身体不好,已经有……噢,一年都没离开夏屋了吧?真可惜……奥伯龙!”

走近一看,他发现此地四周都有人居住的迹象,有厕所、整齐的菜园、工具室,还有一台待命中的割草机。中央锯齿状的门上装有一扇老旧的纱门,还有木板钉成的阶梯,阳光下有一张条纹帆布躺椅,就在鸟的戏水盆旁边。椅子上躺着一个矮小的老人,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时,他惊跳起来,或至少是不安地起身(他似乎被自己的吊裤带拉得弯腰驼背)。他朝屋子逃去,但动作很慢,已经被克劳德姑婆挡住。“这位是史墨基·巴纳柏,他今天要跟黛莉·艾丽斯结婚。你好歹也过来打声招呼。”她摇摇头让史墨基知道她很不耐烦,然后拉着他进入院子。

奥伯龙无处可逃,只好带着欢迎的笑容在门前转身,伸出一只手。“好吧,欢迎,欢迎,嗯哼。”他心不在焉地咯咯笑,就像病痛缠身的老人会不时注意着自己逐渐衰弱的器官。他对史墨基伸出手,但两人的手几乎还没碰上,他就已经坐回躺椅,挥手要史墨基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为什么一进入这个院子,史墨基就觉得阳光变了色?克劳德姑婆在她哥哥身旁坐下,奥伯龙握住她的手。“好啦,怎么了?”她语带纵容。

“别提了,”他低声说道,“别在……”

“他已经是自家人了,”克劳德姑婆说,“从今天起。”

奥伯龙看了看史墨基,依然无声笑着。了无遮蔽!史墨基就是这种感觉。他们还在树林里时,原本有某种东西存在,但一踏进这院子就消失了;他们脱离了某种东西。“要测试很容易。”奥伯龙说着拍了一下自己瘦骨嶙峋的膝盖,站起身来。他搓着手指进了屋内。

“不容易啊。”克劳德姑婆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喃喃自语。她已不像之前那么自在。她再次清清喉咙,凝视了一下那个灰色的鸟用澡盆,盆子基座上刻有小妖和精灵的雕像,他们脸上蓄着胡子,仿佛准备把盆子搬走。克劳德姑婆叹了口气。她瞄了瞄扣在胸前的小金表。表的两旁有一对弯曲的小翅膀。时光飞逝。她望向史墨基,露出歉疚的微笑。

“来吧,啊哈,啊哈!”奥伯龙拿着一台罩着黑布的巨大相机走出来。“噢,奥伯龙。”克劳德姑婆说,口气并非不耐烦,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况且她对这种事也没什么热忱。但奥伯龙已经把尖尖的脚架插入史墨基身旁的地面,调整胫节让它站直,将那赤褐色的暗箱对准史墨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