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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吗不跳舞?或找地方坐下休息休息,游廊有个拐角比较清静。”

“不,还是站着好。我不想找地方坐下。”

“我给你拿点吃的——三明治或桃子?”

“不,我什么也不想吃。”

此刻,那位身穿淡红色裙子的妇人又露面了,这次忘了冲我微笑。她酒足饭饱,脸上红扑扑的,不住眼地望着舞伴的面孔。她的舞伴身材细高,下巴像提琴一样。

舞曲奏了一曲又一曲——《命运圆舞曲》《蓝色多瑙河圆舞曲》《风流寡妇》。一、二、三,一、二、三,转圈;一、二、三,一、二、三,转圈……那位穿淡红裙的妇人过来了,又来了一位身着绿装的妇人——原来是比阿特丽斯,她的面纱已从额上揭开掀到了脑后,贾尔斯满脸淌着热汗。那位水手又露面了,这次换了个舞伴,在我的身边停了下来。那女的我不认识,扮了一个都铎王朝的贵妇,一个毫无特色的都铎王朝贵妇,脖子上围一圈褶边,穿一件黑天鹅绒衣服。

“你们什么时候去我们那儿玩?”她说话的口气,仿佛我们是老朋友似的。我随口答道:“过两天一定去叨扰,那天我们还议论这事呢。”不知怎么,我撒起谎来竟突然如此自如,一点气力也不费。“多么叫人高兴的舞会,真该对你表示祝贺。”她说。“非常感谢,”我说,“玩得还快活吧?”

“听说裁缝店送错了衣服?”

“是的。荒唐事,对不对?”

“所有的裁缝店都是一路货,不值得信赖。不过你穿这件淡蓝色的裙子,看起来既漂亮又活泼,比我这件厚天鹅绒裙要舒服多啦。别忘了,你们俩过两天一定来宫里吃饭。”

“我们一定去。”

她指的是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宫殿?难道我们款待的是王公贵族?她偎在水手的怀里,和着《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的旋律轻快地走了,天鹅绒裙裾似扫毯器一般擦着地面。在事情过去许久之后的某一天深夜里,我睡不着觉,这才想起那位都铎王朝的贵妇原来就是喜欢在彭奈恩山区散步的主教夫人。

几点钟啦?我心里没个准数。晚上的时光一小时一小时的实在难熬,老是看见同样的面孔,听见同样的曲调。躲在藏书室里打桥牌的客人们不时像隐士一样溜出来看看舞会的盛况,然后又一头钻进藏书室去。比阿特丽斯拖着长袍走过来附在我耳旁低声说:“你何不坐下休息休息?你的脸色像死人一样。”

“我没事。”

贾尔斯脸上化妆的颜料被汗水冲得朝下淌。这可怜的人儿身上裹着阿拉伯毯子,都快闷死了。他走过来对我说:“走,我们到游廊观烟火去。”

记得我们站在游廊上仰望天空,只见烟火凌空开花,然后又徐徐落下。克拉丽斯和一个庄园外的小伙子待在角落里,欢快地笑着,每一枚爆竹在她脚旁啪啦一响,都会让她高兴得尖叫起来。她忘掉了刚才的眼泪。

“瞧,这一个多漂亮。”贾尔斯仰着大脸,张着嘴巴,“炸开啦,好哇,多美啊。”

烟火拖着咝咝的长音飞向空中,随之爆炸开来,化为一串翡翠似的礼花,人群中响起一片赞美声、高兴的大喊大叫声以及鼓掌声。

那位身穿淡红色撑裙的妇人挤到了最前边,脸上带着急不可待的神情,每落下一朵礼花都要给出一番评论:“啊,多美呀……瞧那一枚,漂亮极啦……唉,这个怎么没炸开……小心,朝这边来啦……那些人在干什么?”连那些隐士也钻出了洞穴,来到游廊上和跳舞的人们一起观看烟火。草坪上黑压压的尽是人,火树银花照亮了一张张仰起的面孔。

烟火似离弦之箭接二连三射向空中,把夜空染得通红一片,金光万道。曼德利似一幢魔宅巍然屹立,每一扇窗户都闪着亮光,灰色的墙壁被落下的礼花抹上了斑斓的色彩。这是一所中了魔法的房屋,拥在黑色森林的怀抱之中。当最后一枚烟火凌空炸开、欢呼声散尽之后,刚才还那么美妙的夜晚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死气沉沉,天空成了一张阴惨惨的黑幕。草坪上和车道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各奔东西。游廊里的客人们从落地长窗三三两两又回到客厅里。大家兴致已尽,舞会接近了尾声。我们表情茫然地站在那里。有人递给我一杯香槟酒。我听见车道上响起了发动汽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