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7页)
我以为他会嘲笑我,因为那是件乏味的事情,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讲给他听,可他只是搅动着咖啡,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我觉得你犯了一个大错误。”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你是指没收下那一百法郎?”我不服气地问。
“不!天啊,你把我当什么人啦?我是觉得你不该到这儿来,跟范・霍珀夫人厮混在一起。你不是干这种工作的材料。一是因为你太年轻,二是由于过分厚道。布莱兹和她的回扣算不上什么,那只是开了个头,以后还会碰上别的布莱兹出许多类似的难题。你要不就同流合污,把自己也塑造成一个布莱兹,要不就一尘不染,陷自己于狼狈的境地。最初是谁建议你以此为业的?”他提出这样的问题,显得很自然,我一点也不介意。我们俩像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阔别多年之后再度重逢。
“你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吗?”他问我,“这样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假如范・霍珀夫人厌倦了她的‘心腹之交’,那该怎么办呢?”
我笑笑,声称自己并不把这十分往心上去。还会有别的范・霍珀夫人,而且我年轻,充满了自信心。不过,就在他讲话的时候,我却想起了在上流社会杂志上经常看到的那种告示——慈善团体呼吁社会帮助身处逆境的年轻妇女;想起了那种响应呼吁,为妇女提供临时住所的寄宿处。接着,我仿佛看见自己在结结巴巴地回答脸色严厉的招工代理人提出的问题,手里拿着一点也不顶用的素描画本,身无一技之长。也许,我应该收下布莱兹那百分之十的回扣。
“你多大啦?”他问。我讲出自己的年龄之后,他笑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了解你这个年龄,凡是这个年龄的人都特别倔强,即便有一千个妖魔鬼怪也不会使你畏惧未来。可惜我们俩不能交换。你这就上楼戴上你的帽子,我去把车开来。”
他目送我上电梯时,我想起了昨天的情形,想起了范・霍珀夫人的聒絮以及他所表现出的冷冰冰的礼貌。我当时看错了人,其实他既不冷酷也不孤傲,现在仿佛成了我多年的朋友、唯一的兄长。那天下午我沉浸在幸福的心境中,回想起来至今仍历历在目。现在我好像又看到了那飘浮在空中的如波似浪的絮絮祥云以及泛着白色泡沫的大海。我好像又感到微风拂面,听见了我和他一应一和的笑声。我所熟悉的蒙特卡洛换了个样,也许实际情况是因为它给我带来了欢畅的心情。它散发出从未有过的魅力。以前,我观看这地方时一定怀着郁闷的心情。在港口,轮船上彩条飞舞,一派沸腾的景象,码头上的水手个个喜气洋洋,满面笑容,快活得跟风儿一样。我们驶过范・霍珀夫人所喜爱的那条游艇,游艇能赢得范夫人的垂青,全因为它的主人是位公爵。我们冲艇上亮光闪闪的黄铜公爵族徽打着响指,然后相互望望,放声大笑起来。我清楚记得我那舒适但不合体的衣裙,仿佛现在仍穿在身上一样,记得裙子由于穿得时间太久,比上衣还要轻薄。我戴着一顶寒碜的帽子,帽檐特别宽,低跟鞋上系着一根单条鞋带,脏兮兮的手中紧抓着一双长手套。我从来没有显得那么年轻过,也从来没有感到那么成熟过。范夫人以及她的流感对我来说已不复存在,桥牌和鸡尾酒会被抛诸脑后,我的卑微地位也随之被忘了个精光。
我成了一个有身份的人,终于长成了大人。那个忐忑不安、羞怯腼腆,站在起居室门外手中扭着一块手帕,听到屋内传来叽叽喳喳嗡嗡的说话声不敢往里走的女孩子,那天下午随着风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女孩是个可怜的角色,我只要想起她,就觉得不屑一顾。
风太大,我无法再画画。阵阵疾风欢快地在那个鹅卵石铺就的广场的角落打转。我们回到车上,继续朝前开,我现在都不知道当时去的是什么地方。漫长的公路顺山势向上伸展,汽车攀上山梁,在高处左盘右旋,似鸟儿在空中飞翔。范夫人曾暂时租赁过一辆四方形的老式戴姆勒牌汽车,我们常常在宁静的下午乘着它到曼通尼城,我背对司机坐在狭小的座位上,要看风景就得伸长脖子。与之相比,他的车子是多么不一样啊,活像插着墨丘利的翅膀,虽然不断地向山上行驶,速度却快得令人心惊肉跳。我喜欢冒险,因为那是一种新的感觉,也因为我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