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笙歌乱(第5/14页)
他是个不外露的人,成嫂一向知道,这一生大概也就几个人能够看到沈御风如此疲态,等沈御风回神同成嫂的目光对视,她慈爱的目光中满是担心。于是不等长辈开口,他又笑了笑:“您放心,我刚刚结束长途旅行,还在倒时差,并没有什么事。”
成嫂听了这话笑了:“真是少见,你也知道自己状态不成?我还没开口,你自己先认罪。”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不过孩子,我作为旁观者提一句,她和那个孩子的出现,太过巧合,理由也过于天衣无缝,我想来想去,都像是一个完美的骗局。我是担心你,你不要像你父亲,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了。”
这个话题被人忽然提到,沈御风的额角倏然一跳,他忽然转脸坐回去,半边的身子都埋在阴影里。
成嫂没有再说话,也随着他坐了,又抿了一口热茶,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柔和而清明。
“一开始我同您一样都有这样的疑问,”沈御风的话说了一半,声音越来越低缓,心里似乎隐隐浮动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停了许久才接下去,“但是查来查去,也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不像过去,信息如此发达,若是做过,便留下痕迹。然而调查夕溪的结果最终呈现在他眼前的就像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和她的交集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早。
此时又有人过来,端了成嫂准备的瓜果零食,一样一样地放上来竟然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沈御风最后不由拧眉看向她:“您又来了。”
成嫂笑了笑,眼角眉梢的皱纹也显出来:“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最清楚。这些年在这个家里,你最是吃苦受累。”
沈御风不说什么,捏起一块栗子酥放在嘴里,慢慢地合起眼帘,这样经久不变的味道,似乎只有在这里才能够享受得到了。
等人都下去了,成嫂才又说:“前两日我去老宅瞧了瞧,原来被填的水塘又开挖了,形状样子都跟以前一模一样。我当时就想对小爷说,池子可以再挖,伤疤不能再有了,你一个人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可千万,千万……”
成嫂的这句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都隐没在满满的担忧里。可眼睛却不看着沈御风,而是平静地看着前方,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旧时的疮疤被揭起,她似乎能够听见她一手带大的孩子那极力克制的呼吸声。过了很久很久,沈御风才开口:“您放心,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的我,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
沈御风听着她絮絮的话,仿佛回到小时候,彼时母亲早逝,父亲一病不起,他作为家族的长子长孙在矜贵的同时也经历着不为人知的磨难。比如在小时候,他经常正好好地玩着水,就莫名地掉入池塘,或者会出现在忽然着火的房间,而身体总不见好,一边吃着中药一边还是会不断地弱下去,越医治,病痛却越深刻。
后来他长大一些才渐渐明白,九十九间半的大宅,累积了几个世纪的财富,人与人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冲突,都可以成为致死的理由。外人不会理解,他能够安然活到今天,接掌家族,走过的是怎样一条刀山火海、九死一生的路。
“是啊,以前和现在的你,自然是不能比的。”成嫂转过脸来望着他的侧脸,夕阳西下,将他的身子染上了金色,是真正的面冠如玉,“当初为了她,你放弃了廖家那边的姑娘,我只道你是因为同廖淑仪赌了一口气,所以没说过什么,但是今天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对姑娘的上心程度,超过了我的想象。既然是调查了,一定也是周密的。但你也要记得,这个世界上的事儿啊,百密也有一疏。若是对方真是成心,伪造一切都有可能。你与其他人不同,要顾及的太多,人生在世,最怕一个爱字。动了真感情,想要理智地看待全局,就更难了……”
几年来,成嫂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同他讨论这件事的人,他自知成嫂的脾气,平日里绝不会如此多话。所以只静静地听,过程中,神情反复了几回,都没有打断。从清风亭望下去,那一池的静水,上泛着点点如珍珠般的光,偶然有锦鲤跃出水面,扬起一串水珠,场景别样好看。池塘不远处的红梅盛开,灿漫迷人,让他想起那一晚的夕溪在乌镇的片场,即便是受了委屈,依然格外坚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