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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什么都等高考完了再说。”我回复道。
“先哄着我高考,考完你再告诉我一次你不要我了,是吧?心儿,求你了,爱我吧!不然高考对我还有什么意义?所有这一切对我还有什么意义?!求你了,除非你本来就是玩弄我,玩弄年轻男性!”
我关掉手机。随你去吧。你骂我什么我都接受。
晚自习你不断地在手机上打着什么。你用这个举动向我示威,向我挑衅。天一那天晚上回家去了,他独自复习的效率更高。全班四十几个人静得像一个人,只有你的手机小键盘不时发出轻微声响。我走到你课桌旁边,将一张小字条放在你面前。你看了字条一眼,动作和姿态都没有变。字条躺在桌面上:“收起手机,不然我会没收的。”那一行字既无奈也无趣。有些学生注意到你无声的挑衅了。我带了这个班近两年,从高二开始,我从没有遇到公开挑衅我的学生。高三这一年,学生们把我这个班主任更当成生死与共的同盟,或者说是一场持久艰苦战役中的指挥员。二次世界大战打了六年,而高三年级是大战的六分之一。因此,此刻我们班集体里出现你这样的人,同学们第一是感到意外,第二都视你为集体的叛徒。
假如我不收缴你的手机,集体士气会受影响;而收缴无疑会更加深你对我的误会,也加深你的伤痛。
你从去年暑假开始塑造了一个成熟男性的形象,自己又摧毁了他,就摧毁在你把手机公然放在桌面上那个动作上。想想真的很有意味。我和你是以收缴手机开始亲近,又是以收缴手机拉开距离。你很响地放下手机,看了我一眼,意思是:不是要收缴吗?来吧!我假装注视燕子复习的英语模拟考题书上的情景作文,上面标着20分,眼睛的余光却看到你把那字条拿起,放在你手机上面。你周围的几个学生开始叽叽咕咕地议论。
杨晴回过头,轻声说了一句:“刘畅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不是看见了吗?!”你顶她道。
“玩手机干吗在晚自习课堂上来玩?不会回家玩去?”杨晴站起身来。
我发现眼前的杨晴又高又瘦,苦到极致的高三生活竟然让她又长高了,所谓石头再重,压不住春笋拔节。此刻我已经来到你课桌旁边,轻轻按了按杨晴的肩膀,拿起你的手机和字条。我压根没有接受你的挑战,连交锋都避免了,尽量低调地处理这件事,让它在四十几个人的注意力上少留痕迹。但你还是笑了笑,自己跟自己笑,笑的时候下巴和头扭出个角度,可以跟Devil May Cry(《鬼泣》)中的主角媲美,狂,并且拽。
你知道我收缴了你的手机后必然会产生一个回合的交谈,近距离的,私下的。那样你就得逞了,就赢了我。而我在晚自习下课铃就要打响前,把你的手机不着痕迹地又放回你的课桌上。你从书本上抬起头,发现自己原来没有赢。我也没有赢,这场较量中没人赢。我拉着杨晴边走边谈,往停车场走,看起来我们在紧张地商讨教室的布置:把黑板上方的国旗重新上色,把“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等口号重新写过,新鲜颜色会振作精神,等等。实际上我在躲避你直接跟我交谈。我在你的目送中上了车,我让杨晴也上来,说我把她送回家。那时她母亲已经租了钉子户的半间房,跟另一个班的同学家合租的。
回到我自己家,打开手机,我看见十来条未读短信,都是畅儿你发的。最后六条是重复发的:“如果你不告诉我真实的原因,我今天就在你家窗外过夜,就像去年暑假那样。”
你在前几条短信中写了你判断的真实原因:
“你和他发生那件事了?”
“难道你们一直有那种关系?”
“是你主动还是他主动?”
“是他强行与你的吗?!”
“一定是他强行的!这头大牲口!”
我从一间屋走到另一间屋,走投无路。我多次拿起手机,想横下心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手指又畏缩了。畅儿,那天晚上我几乎想放纵自己,让自己去爱你,因为从去年暑假我已经渐渐把你和世界上所有男性分离开来。你的活力、爽快、单纯和明朗,无一不弥补着我生活中的所有缺损。你能弥补的何止我的生活?干净透明的你足以抵消多少刘新泉们的猥琐和卑鄙。连你父亲和我之间都存在一个龌龊的小秘密:去年暑假他送你来我家补习的头一天,趁你和叮咚去阳台上看花,他伸手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我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我不想对他这个小动作认账,也不想他来认账。有时我看着你,看着你,突然怕自己看到那个三十年后的刘审计师。假如我呼应了他的小动作,无论正面或负面的呼应,那么他寂寞无聊接近麻木的心会被刺激一下。他无非是找这种刺激。对三十六岁的一个单身女人,他可不能省着我,得让我派点用场。和你近距离接触之后,连天一的感情对于我,都显得过于曲折,沉重,晦暗。所以天一说我移情别恋并没有太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