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Ⅹ(第5/12页)
你阳光少年的外表误导了我,我以为你总是可以挺过去的。虽然我在那条短信里措辞委婉,只说让我们暂停来往,一切等到高考之后,你却觉得末日来了。
“快去上课,什么事都等下课再说!”我口气严厉起来,对你下达命令。
各个教室都已经很静了,学生们开始上这一天的最后一堂课。下课后是短暂的晚餐时间,接下去是晚自习。一具具年轻的身体都必须成为机器,对于成千上万道考题就是扫描,储存,盘点,机器必须忽略疲劳、困倦、厌烦,从早晨运转到深夜……
“我不上课了!”说着你就向楼梯下跑去。
我在楼下追上你,对你笑了一下,笑得一定够凄苦够难看。我说:“真不乖!上课去,吃晚饭的时候到我办公室来。”
你眉毛扬起,眼睛拥抱了那么大一个希望。
你来到我的办公室的时候,我刚从教师小灶打了两份饭菜进来。我俩面对面坐在办公桌两边。你两个眼睛看着我,意思是:要等死人了!我不理你,开始吃饭。其实我也满心发堵,但我知道一旦谈起来就更没胃口了。
“是因为邵天一,对不对?”你突然说。
我被你的单刀直入弄得有点狼狈。我看着桌子右上角那本极厚的备课笔记,慢慢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现在我一点都想不起来那天晚饭吃的是什么。
“可以这么说吧。”我的眼睛看着办公桌面,轻声承认。你的突然袭击把我的谈话程序彻底打乱,我在紧急当中重打腹稿。
你开始大口地往嘴里塞饭,似乎饭很苦,你在恨病吃药。我看见你太阳穴上的皮肤薄极了,里面一根淡蓝的血管因你失常的咀嚼而突起,争拗。你等我不及,只好拿吃饭咀嚼来压制焦灼。你一直看着我,表示:“我都给你破了题,还不好往下接吗?”
我把饭盒推到一边,擦了一下嘴。我尽量用稀松平常的口气说起邵天一连续九夜失眠,我四处托人去寻求最新安眠药,国内的镇静药和催眠药都太老,必须换一两种最新化学成分组合的进口药,不然在高考前,邵天一会让失眠整垮。
“你好在意他。”
我看着你。我必须狠下心,咬紧牙,尽量地勇敢,把你割舍掉,哪怕是暂时割舍。
“你在意他超过我。”你两眼亮晶晶的,泪水越聚越多。
我仍然沉默,心被你的眼泪蜇痛了。一个班主任当得如此糟糕,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事情搞拧了?拧巴成这样?
“畅畅,乖,啊。”我伸手越过办公桌,握住你搁在桌面上的手,又大又孩子气的手,“眼下我只能对你说这么多,再多的以后告诉你,好吗?”
你猛地抽回手,怨恨地看着我,那么多眼泪都不能冷却你眼中的怨恨。
“要怪就怪我,我不该……”不该什么?不该让自己的心不安分,让师生之爱变质,变成现在这种难以命名的感情?我觉得眼泪也憋不住了,鼻腔眼睛酸胀难忍。但绝不能哭,一哭更不成体统。
你狠狠地抹着眼泪。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你,你看都不看,意思很清楚:既然在意邵天一就别来这一套了,既然收起了爱,就收起一切吧。
你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把门“砰”的一声摔上,响声使整个空间都震颤良久。我一直觉得天一的睡眠和心理健康像一个裂纹斑斑的精细瓷器,我用呵护和爱小心地捧着它,凑合保持它的完整,不要在高考前碎一地。而这一声响动让我感到,又一件易碎器皿被重重地磕碰了,现在也是全身裂纹,我也要小心翼翼捧着,呵护着。而我自己呢?也是体无完肤。送走一届又一届的高三学生,我感到自己被掏空了,这一会儿我想,别费劲拼兑出那个充满正能量的班主任丁老师了,不如就让自己散碎开来。
十几分钟后,你发来短信,先是道歉,同时解释你的脾气不是冲我来的,是冲那个人的(邵天一),你觉得天一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最好写照。
我没有回答你,也顾不上回答。我整理起书本,带上资料,晚自习时四十几个人可能会需要的帮助,我都要准备好。
刚要走出办公室,你又发了短信来:“真的对我这么绝情?或者你长期以来就是跟我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