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亡灵舞(第4/6页)

伯蒂听音乐听得入了神。越来越多的人如细流般汇入广场,或三两成群,或携家带口,或独自前来。伯蒂从没同时见过这么多活人。这儿想必有上百人,都在呼吸,都同他一样是活人,都戴着一朵白花。

这就是活人平常做的事吗?伯蒂心想,但又立即否决。这次不同,无论这是什么活动,它无疑很特别。

先前那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人站在伯蒂边上,抱着婴儿,随着音乐轻轻晃头。

“音乐会放多长时间?”伯蒂问。可女人没回答,依然面带微笑,跟随音乐摇摆。伯蒂觉得她的笑容不太寻常,直到听到她说“哎呀,这就像圣诞节一样”,才明白女人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也许是因为他隐身了,也许是因为女人根本没在意他。

女人说话的样子仿佛沉浸在梦中,游离到体外,在外界看着自己。她用同样身处异处的语气说:“这让我想起了奶奶的姐姐克拉拉。在奶奶过世后,每年圣诞节前夜我们都会去看望她,她会弹奏她那架老旧的钢琴,有时还会唱歌。我们会吃巧克力和坚果。我已经忘记她唱过什么歌,可从这音乐中,我仿佛听到了她唱过的每一首歌。”

婴儿靠着她的肩膀,像是睡着了,可连小婴儿都在随着音乐轻轻晃动小脑袋。

随后音乐停下,一片寂静降临广场,镇住了天地,如同落雪时的肃静。一切声音被夜色吞没,广场上无人跺脚,无人躁动,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

钟声响起,仿佛近在耳边,那是午夜的钟声。他们来了。

他们列队从山上缓缓走下,五人一排,步伐庄重整齐。伯蒂认识他们,或者说认识其中的大多数人。走在第一排的人中,他认出了屠杀之母,约西亚·沃辛顿,曾在十字军东征中负伤、回乡后死去的老伯爵,还有特里富西斯医生。每个人都庄严而肃穆。

广场上,有些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个人大喊:“主啊!可怜可怜我们吧,这是对我们的审判,对我们的审判!”而大多数人只是注视着来者,并不惊讶,仿佛在看一幕梦中的场景。

死人们继续向前走,一排又一排,来到广场上。

约西亚·沃辛顿走上台阶,来到女市长卡尔韦女士面前。

他伸出手,用响亮到能让整个广场的人听见的声音说:“敬爱的女士,我诚邀您做我的舞伴,与我共舞亡灵之舞。”

卡尔韦女士有些迟疑,她望向身旁的丈夫。卡尔韦先生穿着睡袍和拖鞋,睡袍上别着一朵白花。他微笑着向卡尔韦女士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卡尔韦女士伸出一只手,在她与约西亚·沃辛顿指尖相触的一刹那,音乐再次奏响。如果说之前是序曲的话,那现在就进入了主题乐章。所有人相聚此地,就是为了倾听这样的音乐,美妙的旋律弹拨着每一个人的脚步和指尖。

死人和活人牵起彼此的手,一同起舞。伯蒂看到屠杀之母在和那个缠着头巾的男人共舞,路易莎·巴特比在与那个商人共舞。欧文斯太太在执起年迈的卖报者的手时冲伯蒂笑了笑,而欧文斯先生则向一个小女孩伸出手,毫无居高临下之意,小女孩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此生都在等待与他共舞一曲。

伯蒂不再四下张望,因为有人牵住了他的手。亡灵舞正式开始。

丽萨冲他粲然一笑,两人踩着乐点迈开舞步。

“真好。”丽萨说。

随后她合着舞曲的旋律唱起歌来:

“踏步旋身复停驻,一起来跳亡灵舞。”

伯蒂的脑海中满是乐声,胸腔中满是狂喜。他的脚跟随音乐而动,仿佛早已知晓舞步。

当音乐的这一小节结束后,福丁布拉斯·巴特比接过他的手,成了他的新舞伴。两人一同越过了一排又一排舞者,人群自然开合,一丝不紊。

伯蒂看到,阿巴纳泽·博尔杰的舞伴是他曾经的老师伯萝丝小姐。一个活人对一个死人,执起彼此的手翩然起舞。

随后,双人舞变为齐舞,一排排人一同踏步,走动,踢腿(啦,啦,啦,轰!啦,啦,啦,轰!)。这是一支传承千年的古老舞蹈。

伯蒂的身边正巧是丽萨,他便问:“音乐是从哪儿来的?”

丽萨耸耸肩。

“是谁让这一切发生的?”

“这总会发生的。活人可能不记得,但我们记得……”丽萨话说到一半忽然兴奋地说,“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