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要到瑞典去”(第6/12页)

从机场里出来,冷冽的空气令人精神一振。我在风中站了一会儿,感受着沁人心脾的寒冷,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前面还有一段漫长的旅程。我租下的汽车是一辆保养良好的四驱越野车,是马克替我选的,为了应付这里的极端天气。我在伦敦没有自己的汽车,也不喜欢开车,但我依然感谢他帮我做出的选择。这里的条件的确具有挑战性。高速公路上的积雪没有清除干净,只是在道路的中央简单开辟出一条可供通行的车道,两旁还堆着前一天下的雪。我不得不缓慢地驾驶,频繁地在服务区停下来,购买加浓黑咖啡、带芥末的热狗和盐渍甘草果。凌晨四点,我终于下了高速公路,沿着狭窄的乡间小路,一直行驶到车载电脑为我标出来的目的地。

农场的车道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我不想去打扫,于是直接把车开进了齐膝深的雪中,听着积雪在车轮的碾轧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打开车门,走了出来,端详着眼前门紧闭的农舍。听过了那么多的承诺和背叛之后,我终于来到了这里。在茅草屋顶的边缘,一大块积雪正摇摇欲坠。一棵橡树耸立在有两百年历史的屋子后面,就像两个相知多年的故交。屋顶的积雪下面并没有生命的迹象。妈妈在这片风景中所感知到的威胁是不存在的,至少我没有看见。我喜欢这里不同寻常的寂静,空旷的世界没有一点压抑的感觉,只有远处风力涡轮机的红色灯光——老鼠眼,妈妈是这么叫它们的——提示我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噩梦般的故事。

环顾四周,我迅速地辨认出她在故事里提到过的那些地方——从未迎来过客人的谷仓旅社,曾经挂着被宰杀好的猪的石头地窖。我想菜园一定是被掩盖在积雪之下了,上面或许还留着妈妈夺门而出时汽车碾轧的痕迹。现在,只有被打破的篱笆还能显示当时的情形。

在屋子里,我找到了他们仓促离开的线索。一杯没喝完的茶被放在厨房的桌子上,茶水的表面已经结冰。我用手指捅开薄薄的冰层,在杯中的液体里搅动。我舔了一下指尖,茶里没有加牛奶,只是用蜂蜜来增加甜味。这不是爸妈喝茶的习惯方式。不过这个发现没有任何意义,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不由得感到有些沮丧。我把这次远行渲染得轰轰烈烈,但其实只是想掩盖自己的无助和绝望。

虽然经过了长途旅行,但我还不能去睡觉。屋子里太冷了,而且我的思绪也是纷繁复杂,根本无心睡眠。我在屋子中央的炉子里生了一把火,这是一个巨大的炉子,甚至可以用来打铁。在火焰的烧灼下,炉口的折页发出轻微的响声。我在火炉前坐下,突然,我好像看到了一张木雕的巨魔脸孔。我拿起火钳,从炉子里把它拨了出来,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一根木纹有些扭曲的柴火。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走到书架跟前,想找本书看看。我发现了妈妈的《圣经》,我翻到《以弗所书》的第6章第12节,页面上打了记号。我把它放了回去,接着又看到了妈妈小时候给我读过的那本巨魔故事集。这本书已经绝版,书的封面也不见了,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上面那头潜伏在密林中的巨魔的形象。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这本书了,再看到它让我心情不错。于是,我把它拿到火炉旁,开始读了起来。就算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里面的故事,我读着这些文字,仿佛又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我感到一阵心酸,只好把它放在一旁。我伸出双手,放在火焰前,真诚地祈求自己能够达成所愿。

早上醒来时,我发现炉火已经熄灭了。我一直蜷缩在椅子上,身体都麻木了。我费力地站起身,望向窗外,雪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用温水洗了个澡,然后给自己煮了一杯浓咖啡。除了几百罐自制的果酱和腌菜,农场里没有别的食物,那是父母为了漫长的冬季做的储备。我坐在厨房的桌旁,吃着好吃的黑莓酱。果酱并不黏稠,从勺子上滴了下来。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没用过的笔记本,还有一支削尖的铅笔——这就是我的调查工具。我会用怀疑的态度看待所有的事。在第一页上,我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很明显,我首先要见见哈坎。在我来之前,爸爸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把我的想法透露给他。他和爸爸说现在还没有米娅的消息,事情也没有任何的进展,所以我来不来都无所谓。爸爸最近决定要卖掉农场,他的银行户头只剩下一千英镑了。这段时间,他只好寄宿在马克的书房里,没有任何收入,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缺少了妈妈,他不知所措,只能寄希望于她能够赶快好起来。可是她的病情越发严重了,他也随之消沉下来。他们的关系曾经牢不可破,甚至连破产都没有打垮他们。尽管在卖掉农场的问题上我有很多担忧,那里的事情也尚未明朗,但从实际角度出发,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对我的家庭来说,这是个伤心的地方,站在老旧的木质天花板下,我甚至能够体会到他们当时的压抑。哈坎并没有利用我们的困境,他依然保留了当初慷慨的报价,虽然压价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他是一个仁慈的胜利者。当新的一年到来时,农场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