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要到瑞典去”(第5/12页)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过去。有时我会独自去看望她,有时会和我的父亲一起去,偶尔还带上马克。他总是在外面等着,因为他觉得在妈妈了解他的身份之前,在这样的场合里见面是不合适的。最初,我们还很乐观。我相信妈妈会一天天地变好,我们还会回到从前,成为一个和睦的家庭。我们之间的裂隙终将得到弥补,我们会利用这个机会重新认识并且拥抱彼此。但是在妈妈的心中,我的背叛是无法原谅的。这个烙印已经永久性地打在了我的身上,我感到极度悲伤。

深秋的时候,曾经有一天,我再次去看她。可能是季节的更迭,或者是过于压抑的缘故吧,我冲动地对她说:

“我要到瑞典去,我会自己找出真相的。”

这是妈妈第一次对我的话做出反应,她转过身来,直视着我,似乎在心里揣摩着我的话。几秒钟之后,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变得像当初在机场见到我时一样,那里面又充满了希望。在那一瞬间,我似乎又变成了她的儿子。她举起一根手指,按压在嘴唇上,仿佛在示意我保持安静,这是我第四次看到她做这个动作。我依偎在她的身边,问她: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像要说些什么。我能够看见她那发黑的舌尖。接着,她的态度又变了,她不再理睬我的询问,她的嘴巴又闭上了。

“妈妈,求你了,跟我说说话吧。”

但她没有再开口,把头转向了窗外。无论她病得多厉害,她的观察力依然敏锐。她看出来了,我在说要去瑞典之前,并没有认真地去考虑过这个问题,这只是我一时的冲动,我是在试探她的病情。我心里关心的一直都是医生、药物和治疗方案。

后来,我和爸爸还有马克讨论过这个想法。他们俩的见面是在一种尴尬的环境下。他们相互握手,就像是在签署商业合同,爸爸对他的帮助表示了感谢。当我们单独相处时,爸爸对我说,假如他之前做过什么事,或者说过什么话,让我觉得他不会接受我的选择的话,他向我道歉。我发现他的道歉是痛苦的,我摇了摇头,也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我能理解,他现在心绪烦乱,并没有说真心话。不过,在经过多年的躲躲藏藏之后,我不能要求更多了,起码他在伤心之余,最终还是和马克见了面。我终于不用再说谎了。但是,没有妈妈的参与,我们依然开心不起来,没有她,这个家就不是完整的。对于我打算去瑞典的想法,不管是爸爸还是马克都不认为是个好主意,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去探索的秘密了。米娅不过是一个不开心的女孩,她离家出走了而已。如果我到瑞典去的话,会陷入一场无休止的追索,那就偏离了我的初衷——试图说服妈妈接受药物治疗。更糟糕的是,这会加剧她的错觉,对治疗没有任何的好处。于是,我声明放弃了这个想法,或者至少我不再谈论它了。但我开始偷偷地学习瑞典语,花了很多时间去读我的旧课本,背单词。我希望像小时候一样,重新说上一口流利的瑞典话。

圣露西亚节前的一天夜里,医生们和我讨论了对妈妈进行静脉注射营养液的可能性,并且对我说明了在法律和道德上的后果。和医生沟通之后,我对他们宣布,我还是想到瑞典去转转。马克依然不赞同,我告诉他,我们不能对问题视而不见,不能继续逃避。而爸爸对妈妈日益恶化的健康状况感到悲痛欲绝,他不再反对我的想法,甚至愿意尝试任何有用的方案。我的计划是去找出米娅失踪的真相,不管它是什么,只要我找到新的线索,妈妈就会恢复和我的交流。新的证据是能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唯一武器,对此我确信不疑。虽然马克依旧表示反对,但他看得出这一次我下定了决心,于是他不再提出反驳,而是帮我筹措好了路费。起初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打算向银行申请贷款,但这惹恼了马克,所以我只好收起了自己的骄傲。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接到项目了,我供职的设计公司正濒临破产,我的经济状况差得一塌糊涂。我曾经抑郁地想过,或许这也算是一种逃避吧。

我估计了一下,如果省着花的话,我存下的钱应该可以维持三周的生计。马克很忙,他没有空,但是假如我不能在圣诞节前回来,他就会飞到瑞典去陪我过节。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心中的不解,但我看得出来。马克习惯理性地思维,而我去瑞典只是出于本能,他宁愿相信客观的事实,我则更倾向于跟着感觉走。我的直觉告诉我,真相就隐藏在妈妈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