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8页)

“也许吧。是的。”

卡浓窃笑:“好,我会帮你把埃里亚带开。”

摩亘信步走上一艘船,船舱内安置了六匹安恩马。他仔细审视马匹,其他人忙着把一袋袋谷子堆在后方影影绰绰的舱间。一名商人看到他,两人谈了一会儿,摩亘抚摸着一匹种马光滑的脖颈,那马的毛色有如打磨光亮的木材。最后他走出船舱,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大多数马车都已经驶离,水手也三三两两走向交易厅用餐。海水轻推船只,在支撑码头的巨大松木桩旁冲旋出白色水沫。他走到码头尽头坐下,望向远方:从托尔驶出的渔船像鸭子,在海中载浮载沉;更远的彼方,海平线上有道暗色的线条,那里就是广袤延展的大陆,至尊的疆土。

他把竖琴放在一侧膝上,弹了一首收割曲,节奏明快稳定,就像镰刀挥舞的拍子。他隐约记得一首伊姆瑞斯民歌的片段,正断断续续拨弹时,一道人影落在他双手上。他抬起头。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站在身旁,不是商人也非水手。男人的衣色沉稳含蓄,精致布料制成的蓝黑色罩衫、胸前由一方方镂有印记的银块串接而成的沉甸甸的项链,都令人难以猜测他的身份。他面容清癯,轮廓细致,既不年轻也不老,松散披垂的头发像顶银色帽子。

“你是赫德的摩亘?”

“是的。”

“我是岱思,至尊的竖琴手。”

摩亘咽了一口口水,连忙要站起来,但竖琴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自己蹲下来看那把竖琴。

“是乌翁。”他说,指着半藏在一团图案中的名字给摩亘看,“乌翁是赫尔的竖琴工匠,三百年以前的人。他制作的竖琴现在只剩下五把。”

“商人说它本来属于寇尔领主的竖琴手。你是不是——你应该是跟商人一起来的吧?那匹马是你的吗?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来了?”

“你刚才在忙,我想先等一会儿比较好。至尊去年春天指示我来赫德,代他向艾梭尔和春茵的去世致哀,但顽固的冬天把我困在以西格,接着在伊姆瑞斯又因为喀尔维丁遭到围城而耽搁,等我到了凯司纳准备上船,安恩的麦颂又紧急传令要我去安纽因。真抱歉,我来得这么迟。”

“我记得你的名字。”摩亘慢慢地说,“家父以前常说‘待死’曾在他的婚礼上演奏。”听到自己说出的话,摩亘停了口,猛然打了阵冷战:“对不起,家父觉得这样说很好笑,他非常欣赏你的琴艺。我很想听你弹一曲。”

竖琴手在码头上坐下,拿起乌翁的竖琴:“你想听什么?”

尽管难受,摩亘仍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嗯……我想想。请你弹我刚才弹不出来的那首曲子好吗?”

“《贝鲁和比罗的哀歌》。”岱思轻轻调弦,弹起那首古老的民谣。

金发那样金的贝鲁与黑发的

比罗一同出生,也一同死去。

为贝鲁哀悼吧,女士们,

为比罗哀悼吧。

岱思的手指拨动闪烁紧密的琴弦,流畅地弹出这首曲子的故事。摩亘侧耳聆听,一动也不动,注视着那张安详超然的脸。那双技艺精湛的手、精准无瑕的优美琴音,娓娓述说比罗的行止,述说其中的狂暴和无助,述说他所到之处留下的死亡。死亡紧跟着他,也紧跟着骑马奔驰的贝鲁,跑在他的马侧,像只猎犬。

金发那样金的贝鲁跟随着黑发的

比罗,死亡亦跟随两人。

死亡以贝鲁的声音呼喊比罗,

用比罗的声音呼喊贝鲁……

潮水的无尽长叹打破歌中主角死后的沉默。摩亘微微一动,手搁在黑木雕刻的琴面上。

“要是我能让这竖琴发出这么美的声音,我愿意卖掉名字来换,没名没姓地过日子。”

岱思微笑:“就算是乌翁的竖琴,也不值这么高价。商人要你拿什么跟他们换?”

摩亘耸耸肩:“我打算给的东西,他们一定会收。”

“你这么想要这把竖琴?”

摩亘看着岱思:“为了它,我愿意卖掉自己的名字,但我不会用我的农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或好不容易养大驯服的马去换。我只拿属于自己的东西去换。”

“你不必在我面前为自己辩解。”竖琴手温和地说。摩亘嘴角一撇,心不在焉地伸手摸摸嘴。